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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爆發了“七七事變”,上海也很快地淪入敵手。他不願意隨蔣介石去重慶,考慮再三,還是去了香港養病和棲身。在他最後的歲月裡,經濟十分的拮据。居港的開支需要用港幣,而中央研究院每月所寄月薪為法幣,按牌價一兌換就所剩無幾戰時的香港房租既貴,物價又高,加上子女教育醫藥等費用均需開支,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許多熟悉內情的朋友都說,先生的生活連當地一般肩挑揹負賣苦力的都不如呵!但他總是教育家人要安貧樂道,絕不肯屈節於豪門貴族和富商大賈。直到臨終前過舊曆新年時,才不得已向老友王雲五要求過經濟上的接濟。
雖然他生活清貧,心力不支,又一直深居簡出,但他始終痛心山河的破碎,關心著人類反侵略戰爭的正義事業。他曾在一首詩裡抒發了抗戰必勝的信念:“由來境異便情遷,歷史迴圈溯大原。還我河山舊標語,可能實現在今年。”
他還用生命的最後熱能,為他的中央研究院,為國家的科學文化事業日夜操勞。他終於在1938年的2月,歷經千辛萬苦,在香港主持召開了中央研究院的院務會議。總幹事朱家驊和丁西林、李四光、竺可幀、傅斯年、陶孟和等十位所長的如期到來,令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就在這次會議上,確定了戰時院務工作的許多重大原則。
人生有小休息和大休息,我們的先生終於要大休息在他臨終前不久,他又經受了愛女蔡威廉死於難產的打擊。這位留洋回來的藝術家,自和林文錚結婚後,一直致力於國立藝專的藝術教學。聽說她死得很慘,斷氣前還用手在牆上反覆疾書“國難,家難”我們的先生實在太累了,終於在1940年3月3日早晨起床後去浴室時,忽然口吐鮮血跌倒在地。兩天後,溘然長逝。
他死在他心愛的妻子周養浩的身邊,死在他年幼的女兒蔡(目座)盎和兩位幼子懷新和英多的身邊。我們的先生怎麼會死周養浩悲痛欲絕的眼簾前,總是閃現去年她五十歲生日時先生賦詩吟誦的表情:“我相遷流每剎那,隨人寫照各殊科;惟卿第一能知我,留起心痕永不磨。”記得她當時也激動地提起筆,和下了“天荒地老總不磨”的詩句。他還和孩子們過了最後一次愉快的兒童節,還說明年的兒童節請多約些小朋友一起來家裡熱鬧。
我們的先生怎麼會死記得吳玉章路過香港時,他還沉痛地談起過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他說康、梁、章太炎、孫中山包括我自己,算第一代人。儘管我們從不同的方向尋求救亡圖存之路,結果卻殊途同歸,這是民族的悲哀和不幸現在歷史的重任又落在你們第二代、第三代人身上。周恩來在“西安事變”中非常了不起,我希望你們尋找到中國的出路,希望你們的命運和歸宿比我們好一些
一代宗師就這樣靜靜地息影香港,一晃已悠悠六十年華。我們的蔡先生您生得寂寞,死後更寂寞,但您是屬於二十世紀的。二十世紀的日月星辰已為您立下了一塊高遏行雲的無字豐碑,您在北京大學那座石雕巨像下永久地沉思著,您擔負著普羅米修斯的責任,也許還有高加索山崖的懲罰。您難道還有什麼不放心嗎
安息吧!先生。您對得起國家和民族如今,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已經站立起來,我們怎會忘記您一生的功績
只要天地間有浩浩正氣充盈八極,中華大地就永遠鐫刻著祭奠您不朽的輓聯:
開啟思想牢獄,解放千年知識囚徒,主將美育承宗教;
推轉時代巨輪,成功一世人民哲匠,卻尊自由為學風。
1999年6月28日完稿於六和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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