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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罩在沉重的慌亂中,他倒寧願還像上次那樣,不過虛驚一場。
他是討厭霍夫曼的,而霍夫曼有句座右銘卻是至理名言:“間諜職業的第一要素是勇敢無畏。”到現在,他才開始能用自身的體驗來感受這句話所包含著的深刻而又具體的內容了。無可否認,青年時代的那種對冒險生涯的天然喜好一去不復返了,他對過去曾經那麼崇拜和熱衷的間諜工作已經徹底地厭倦了,只剩下那個不免可憐的夢求——退休!可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這個夢想中的歸宿呢?幹了這麼多年,他才剛剛明白,退休,是一個間諜的最體面。最榮耀、最理想的結局。他把這幾年的“自我”好好地回顧了一番,說實話,三年前他在這個危途上初試之後就開始有點兒畏懼了,以後所表現出來的那點兒膽略和自信,不過是一種“迴光返照”,或者說是有意在為自己能夠平安告退而爭得一點兒資本,如此而已。即使這樣,也是不容易的。一個在間諜舞臺上活動的人,如果不是情願的,那他就免不了得天天去嚼咀去體味那種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恐怖感和重壓感,得去長期忍受寂寞的折磨,這個折磨能把你的虛榮心一點兒一點兒地剝掉,讓你很快就變得精疲力盡、神經脆弱。他自己目前的狀況不就是這樣嗎?就像一個在陡岸之間走鋼絲的人,稍稍出乎常規的動靜立即會使他心驚肉跳。一個沒有外交特權,不享受司法豁免的人,別看你現在像個貴賓似的躺在這張溫暖的席夢思上,說不定過一刻就會被扣上手銬,扔進陰暗的牢房中等死。木行,他身上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狠狠翻了個身,竭力使自己從委頓不安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仗還沒打,就怕兵先疲了。
他知道放任這種思緒來控制自己會有什麼樣兒的結果,他現在常常逼著自己往好處想,往寬處想,有時想起馬爾遜,心裡也會熱一下。現在他更加深切地體會到,馬爾遜關於情報員的價值高於情報的主張和種種愛惜、保護情報員的舉措,實在是高明的,有遠見的。就憑著這位上司,他有時倒也情願再為他搏一搏!
這次和他接頭的,又是馬爾遜和霍夫曼。馬爾遜最近以D3情報局亞洲地區處的主任之身,又兼掛了D3派遣部副主任的銜頭,上眷獨隆,官勢正盛,這可以從霍夫曼對他恭敬從命的態度上,看出一二。這無形中也加重了馮漢章自己的惶恐,在馬爾遜和他談話之前,他一點也估不出這位情報界的巨頭千里迢迢趕來和他接頭,是喜還是憂。
接頭是在馬爾遜下榻的飯店裡進行的。早有人替馬爾遜訂下了一間相當豪華的客房,房內的裝滿據說是仿照了法國路易十四時代的宮廷樣式,連水池的開關,洗澡的噴頭都按中世紀的規格含了八成金。但馮漢章卻覺得那套現代化的淺色沙發有點煞風景;落地座鐘的外形也太單薄,缺少那種古典味道的沉重感,沒辦法,香港人的趣味向來俗,什麼東西都能讓他們搞得半古半今,非驢非馬。
馬爾遜身著全黑的西裝,外表上顯得年輕了許多。當馬爾遜用瘦骨稜梭的雙臂緊緊擁抱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潮溼了,一個念頭驀然撞上心扉,“如果,向馬爾遜提出來,離開中國,行不行?”
而這話卻是極難啟口的,他實在不願意讓這位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的上司感到一絲一毫的為難和失望。一向,他在馬爾遜心目中的形象是忠勇可嘉的,他不能不珍視這點資本。
“喝點咖啡?”馬爾遜主人似的招呼他坐下,“你們中國講究喝熱茶,或者來點茶?”
“不,來杯咖啡吧。中國人嘛,喜歡茶,而我更習慣咖啡的味道。”他在說“中國人”三個字時的那種超然物外的態度,招得霍夫曼怪里怪氣地笑起來,那笑聲使他覺得屈辱,媽的,我要是馬爾遜的話,就絕不叫霍夫曼再管情報員!
是速溶咖啡,沏起來很方便。馬爾遜呷了一口,笑著說:“為了這次闊佬身份的旅行,我幾乎同醫生鬧翻了。醫生建議我到地中海一帶去過冬,那兒的空氣對我的老年支氣管炎有好處。啊,怎麼樣,你的氣色看來也不大好,工作上有困難?”
機會終於來了,可他仍然拿不準該不該說。在短暫的沉默中,只有那架落地座鐘發出防曬的有節奏的鳴響,一下一下在他心頭叩擊著。從對面的鏡子上,他能看到霍夫曼懷疑的目光劍一樣射向他的臉,哦,那是一張相當老相的臉,可他,才四十歲,還有半輩子生活可以重新建設,他的安樂,他應該得到的那一份安樂,如果只是因為今天的一點點虛榮心而被耽擱被錯過的話,豈不是自誤終身嗎?木,他得早點善為己謀,謀一退身之路了。
“最近,我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