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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理解,他重新縮回他的小屋,思考他的創作。
“你的書是寫給誰看的?”在那以前,我曾經很正經地問他。
“寫給看書的人。”
“對,當然是看書的人,但是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也許是以後的人,還沒出生的人。”
“這也算是一種答案,至少說明你對自己有信心。”
“其實我只是作我自己喜歡的事情罷了,我不是野心勃勃的小夥子了。你呢?你寫給誰看?”
“電視劇嘛,自然寫給老百姓看,他們看不看其實我無所謂。”
“你‘有所謂’的東西呢?”
“寫給自己,寫給跟自己同類的人,其他的人隨便。”
“我知道你會這麼想,很多年輕作家都這麼想。”
“你呢?你怎麼想?”
“我在美國的時候去華盛頓的國會圖書館,你知道那有多大?在那浩如煙海的圖書中,你有必要再加上自己的一本嗎?這一本有什麼價值?有它獨特的必要性嗎?為了興趣或者爭名逐利寫作我也理解,但這不是寫作的終極目的。”
“會有什麼終極目的嗎?人生又有什麼終極目的?”
“你搬出了虛無,一切問題就都不能談論了。虛無可以顛覆一切,我們要談論任何問題都必須預設一個對生命的肯定答案,否則就無法進行下去。”
“OK,假設我們的生存是有意義的,有目的的,不是偶然,不是被迫,不是自然隨機的選擇,美和善的原則的確是宇宙的原則之一。寫作是為了什麼?”
他笑了笑,以拍拍我的頭代替了回答。
是的,要談論任何問題都必須預設一個對生命的肯定答案,這樣我們尋求意義的活動才能得到肯定和讚賞。但是我給不了自己這個肯定的答案,我想知道在一個否定的答案下,我該如何生存下去?我在其中找到的欣喜之事就是尋求美感。這一切都跟意義無關,所有的愛情,激動,感動,慰藉,欣喜,倉惶,痛苦,都不是意義,只是感官的盛宴。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盛宴。
我和徐晨也曾經為哪一種藝術更高超而爭吵,也許我一直以平庸的態度愛著藝術,不過把它當成了逃避乏味人生的甘美草地。講述和描繪可以使枯燥的生活顯示出意義,我總是想拿起剪刀把那些歲月剪輯成一部精緻的電影。如果有人兜售這樣的人生,我想人們會傾其所有去購買。電視劇總是不能象電影一般精美,因為它象生活一樣太過冗長,人們渴望日復一日的幸福,其實有了日復一日也就不再有幸福。
我和陳天對我們的工作談論不多,後來就更少。我們倆的共同之處更多是在情感取向上,而不在藝術見解上。
陳天是個頗能自得其樂,享受生活的人。他對世俗生活有著一種我所不理解的濃厚興趣。他非常貪玩,下棋,釣魚,打麻將,玩電遊,吃飯喝酒和女人調情,對名利一向不怎麼上心。骨子裡當然是驕傲的,許多事不屑一作,許多人不屑一理,對一些必須為成功付出的代價表示不以為然。他的這種世俗風格十分中國化,跟徐晨夜夜笙歌的頹廢完全不同。
我和陳天相差二十歲,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四、五歲的時候,我媽開始教我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到我可以自己選擇書籍,我得說就沒好好看過一本中國書。我所有的情感方式,價值判斷,興趣愛好都是西方式的,這“鵝鵝鵝”在我身體裡到底佔了多大部分,實在難說。
我的西方式的,極端的瘋狂,撞在了陳天軟棉棉的,不著力的善意裡,完全銷解了。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陳天不是我的吸血鬼,對我的奇談怪論也不感興趣。
我說過,陳天的文字像吹一支幽遠綿長的笛子,不急不燥,娓娓道來,平實自然,體貼入微,細是細到了極處,像是什麼也沒說,卻已經說了很多。
那笛子好是好,但終究是與我無關。
唉,我們到底是以何種名義相愛的?真是一頭霧水。
在我最想念陳天的時候,有過各種念頭。一定有某種辦法,讓他把他的夢境賣給我,那樣我便擁有了他的夜晚,每夜等他熟睡之時,我們就可以相會。
我床頭放著一本【哈扎爾辭典】,抓起來就能讀,不管是哪一頁。我對書中的阿捷赫公主著了迷,因為她擅長捕夢之術,能由一個人的夢進入另一個人的夢,在人們的夢中穿行,走了數千裡的路,為了死在一個人的夢中。
我常常夢見陳天,醒來時便恍恍惚惚,或者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