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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動人之處在於,不存在的騎士也可以吃飯,雖然他只是把盤子裡的肉切碎,把麵包搓成球;他也能和女人做愛,在這種情況下,他把那位貴婦抱在懷裡,那女人也就很興奮、很激動。但是他不能脫去鎧甲,一脫甲,就會徹底渙散,化為烏有。所以就是和他做過愛的女人也不知他是誰,是男是女,更不知他們的愛情屬於同性戀還是異性戀的範疇。你從來也看不見F 打呵欠,但是有時會看到她緊閉著嘴,下頜鬆弛,鼻子也拉長了,那時她就在打呵欠。你也從來看不到她大笑,其實她常對著你哈哈大笑,但是那種笑只發生在她的胸腹之間,在外面看不見。躺在我舅舅肚子上看小說時,她讓我舅舅也摸摸她的肚子,我舅舅才發現她一直在大笑著(當然,也發現了她的腹部很平坦)。這一點很正常,因為我舅舅的風格是黑色幽默。由於這種笑法,她喝水以後馬上就要去衛生間。她笑了就像沒笑,打了呵欠就像沒打,而不存在的騎士吃了就像沒吃,做了愛就像沒做。我舅舅也從來不打呵欠、不大笑、也不大叫大喊,這是因為此類活動會加重心臟負擔。他們倆哪個更不存在,我還沒搞清楚。
小姚阿姨對我說,那個F是你瞎編的,沒有那個人吧。我說:對呀。她馬上正襟危坐道:你在說真的?我說:說假的。她大叫起來:混球!和你舅舅一樣!這個說法是錯誤的,我舅舅和我一點兒都不一樣。其實小姚阿姨和其他女人一樣,一點都不關心真假的問題;只要能說出你是混球就滿意了。當時我們在她的臥室裡,小姚阿姨穿一件紅緞子睡衣,領口和袖子滾著黑邊,還繫著一條黑色的腰帶。她把那條腰帶解開,露出她那對豐滿的大乳房說:來吧,試試你能不能搞對。等事情完了以後她說:還是沒弄對。到了如今這把年紀,她又從頭學起理論物理來,經常在半夜裡給我打電話,問一些幼稚得令人發笑的問題。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一輩子學兩次理論物理。
現在該繼續說到我舅舅和F了。我舅舅坐在床上,手託著F的頭,漸漸覺得有點肌肉痠痛。他又不好說什麼,就倒回去想起原數學來。這種東西是數學的一個分支,也可以說是全部數學的基礎,它的功能就是讓人頭疼。在決定了給我舅舅作傳以後,我找了幾本這方面的書看了看,然後就服了幾片阿斯匹林;這種體驗可以說明,我舅舅是因為走投無路,才研究這種東西。一進入這個領域,人的第一需要就是一枝鉛筆和一些紙張。那些符號和煩瑣的公式,光用腦子來想,會使你整個腦子都發癢,用紙筆來記可以解癢癢。但當時的情況是他得不到紙和筆,於是他用手指甲在大腿的面板上刻畫起來。畫了沒幾下,F就翻過身來說:幹什麼呀你!摳摳索索的!我舅舅沒有理她,因為他在想數學題。F翻回身去繼續看小說,發現我舅舅還是摳摳索索,就坐了起來,在我舅舅喉頭下面一寸的地方咬了一口。但是她沒有把肉咬掉,只是留下了一個牙印。然後她就往後退了退,看著我舅舅瞪大了眼睛,胸前一個紫色的印記在消退,覺得很有意思。然後她又指著我舅舅的右肩說:我還想在這兒咬一口。我舅舅什麼都沒說,只是把右肩送了過去。她在那裡咬了一口,然後說:把手放在我肚子上。我舅舅就把手放在那裡,發現她整個腹部都在抽動,就想:噢,原來這件事很逗。但是逗在哪裡,他始終想出來。
F對我舅舅的看法是這樣的:塊頭很大,溫馴,皮肉堅實(她是用牙感覺出來的),像一頭老水牛。小姚阿姨對他的看法也差不多,只是覺得他像一匹種馬;這是因為她沒用牙咬過我舅舅。那天晚上他們倆坐計程車回到家裡,往雙人床上一躺,小姚阿姨把腳伸到我舅舅肚子上。我已經說過,我舅舅的肚子不經壓,所以他用一隻手的虎口把那隻腳托起來。小姚阿姨把另一隻腳也伸到我舅舅肚子上,我舅舅另一隻手把她的腳託了起來。人在腿乏的時候,把腳墊高是很舒服的。小姚阿姨感覺很舒服,就睡著了。而我舅舅沒有睡著。當時那間房子裡點著一盞昏黃的電燈,我從外面趴窗戶往裡看,覺得這景象實屬怪誕;而且我認為,當時我舅舅對螃蟹、蜘蛛、章魚等動物,一定會心生仰慕,假如他真有那麼多的肢體,勻出兩隻來托住小姚阿姨的腳一定很方便。而小姚阿姨一覺醒來,看到新婚的丈夫變成了一隻大蜘蛛,又一定會被嚇得尖聲大叫。我覺得自己的想像很有趣,就把失戀的痛苦忘掉了。
現在該說說我自己了。我失戀過二十次左右,但是這件事的傷害一次比一次輕微,到了二十歲以後就再沒有失戀過,所以我認為失戀就像出麻疹,如果你不失上幾次,就不會有免疫力。小姚阿姨的特殊意義,在於她排在了食堂裡一位賣餡餅的女孩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