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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又醒了過來,他的兒女爬在炕邊一聲價地叫:大!大!六升的臉一層黑氣,原先頭並不大的,如今顯得比升子還大,而脖子卻拉長了,喉兒骨竟然有核桃大,他嘴張著,像是在說話,又沒有聲。他老婆就撲索著他的心口,說:他大,他大,你要說啥呀,你給我說。六升終於發出了聲,說:我娃,我娃。他兒子磨眼忙說:在哩,大。在聽你說哩,大。六升說:娃呀,娃呀我可能燻爛子呀炕角那三塊磚是活的,裡邊塞著錢。咱欠本來五元錢,欠頂針五毛火蠊欠咱三元錢,迷糊欠咱二元五,跟後欠一籠土豆種。柱子和他妹子拉著六升的手,哭得汪汪的。六升的老婆說:你說些什麼呀,你沒事的,剛才善人也看_『你,說你能熬過這一關。六升的一隻手被小女兒拉著,卻突然攥住了女兒的手,說:啊我娃還小哩,大丟心不下我娃麼。娃啊娃,大給你說,你媽脾氣不好,你不要跟她犟,到外邊了,不該你聽的不要聽,不該你說的不要說,噢,噢,,他女兒哇哇地嚎啕大哭。六升的老婆說:甭哭,你大好好的哭啥哩?!把兒女都支出去,她給六升翻身,六升的後腰上一大片子肉又黑又爛,有幾個疙瘩流著膿水,六升的老婆用布去擦,一動,六升就號呼。
狗尿苔討厭死了自己的鼻子,使勁地捏著濞鼻涕,六升家的院門裡就出來了善人,有人在叫他,他只管走,三嬸攆出來:說:善人,善人,你不給六升說病咋就走了?善人說:這病說不成了。三嬸說:咋說不成?善人說:就是省城的醫生來了,也是能看得了病看不得了命。六升這是沒法治了,慢慢熬去吧,想吃什麼就給吃什麼,想喝什麼就給喝什麼。三嬸說:磨眼他媽剛才還給我說,是你說的,能熬過這一關麼?善人說:那我還能咋說?甭說他那腎病,就是背上那疽都要命的,我沒見過疽生成那樣,疙瘩那麼大,像是黃鼠狼子頭。狗尿苔插嘴說:六升喝過黃鼠狼子血,他先後喝過五個黃鼠狼子血。善人說:是現殺的嗎?狗尿苔說:嗯。善人說:噢,黃鼠狼子酬冤哩。狗尿苔立即心驚肉跳起來,如果黃鼠狼子酬冤,他是殺過一隻呀,就蹴在地上。院門裡又出來幾個人,在問酬冤的事,善人在那裡說:人命不久住,猶如拍手聲,妻兒及財物,皆悉不相隨,唯有善兇業,常相與隨從,如鳥行空 中,影隨總不離。世人造業,本於六根,一根既動,五根交發,如捕鳥者,本為眼報,而捕時靜聽其鳴,耳根造業,以手指揮,身根造業,計度勝負,意根造業。仁慈何善者,造人天福德身,念念殺生食肉者,造地獄畜生身,獵人自朝至暮,見鳥則思射,見獸則思捕,欲求一念之非殺而不得,所以怨對連綿,展轉不息,沉淪但劫而無出期。善人又在說著讓狗尿苔聽不懂的話,他關心著他殺過一隻黃鼠狼子的事,就等著要問善人,但善人仍在說,旁邊人都一驚一乍的。狗尿苔扯火鐮衣襟,說:你聽懂他話啦?火鐮說:聽不懂。狗尿苔說:聽不懂你點啥頭?火鐮說:他說的是書上話,可我知道他的意思,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狗尿苔還要說話,天布就也來了,手裡拿了一沓子錢。天布一來,眾人都讓路,天布說:善人你又在說啥哩?善人說:說六升的病麼。天布說:我從不信過你說病。善人說:信者信,不信者不信麼。天布說:那你就不要胡說了,文化大革命哩,紅大刀不追究你,榔頭隊也得尋你事哩。天布進院了,圍著善人聽話的人也都進了院,狗尿苔還在善人面前的石頭上坐著。
善人說:你咋不進去?
狗尿苔說:我問你事呀。
善人說:你問。
狗尿苔說:那你得說我能懂的話。
善人說:聽懂了你去彙報呀?
狗尿苔說:我給誰彙報呀?我才不彙報你哩!
善人說:知道你不會彙報的。啥事,你說。
狗尿苔說:我給六升殺過一隻黃鼠狼子。
善人說:哦,那你所以是狗尿苔。
狗尿苔說:沒殺前我就是狗尿苔呀。
善人說:那你知道你為啥是狗尿苔?
狗尿苔說:我爺在臺灣。
善人說:那你為啥就有這個爺?
狗尿苔說:這也怪我嗎?
善人說:你前世有個業麼。
狗尿苔說:前世業?啥是業?
善人說:給你說你也不懂,但我給你說一句話,今生有什麼難過,你都要隱忍。隱忍知道嗎?就是有苦不要說,忍著活,就活出來了。
狗尿苔坐在那裡成一撲沓了,要起來,立不起,好像沒了腿,他說:腿呢,我的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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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成月的時間,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