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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鋪棉花麼!面魚兒還坐在屋裡系鞋,他的一隻草鞋帶子斷了,又接了一節繩子,但繩子總是結不到一起。突然面魚兒老婆說:開石,你咋啦,開石!面魚兒趕緊跑過去,開石的身子已經撲沓下來,他娘和他媳婦攙不住,就抱住了,開石的眼仁子就在眼眶裡不見了,兩個眼窩全是白。面魚兒幫著把開石抱上炕,開石的眼仁子又出現在眼眶裡,再叫卻不應聲了。
開石一心都想著媳婦再開懷哩,可就是等不來,他就死了,死成個絕死鬼。
開石一死,霸槽張羅著後事,開石是榔頭隊的人,榔頭隊的人家都去靈堂上吊唁,因為不是本家本族,自然不會送去獻奠,只是去看看,燒三根香罷了。而朱姓的人家卻去得少,按規成,都要送一刀紙的,卻改成了送十張紙,開合的代銷店裡就把一刀一刀紙又分成十張一沓出售。有的去了靈堂上把紙燒了,有的到了院裡,見是榔頭隊的人都在那兒,把紙一放,也不去燒,就走了。
誰也沒有想到開石會死,開石也沒有想到,所以就在他病重得超不了炕,他和家裡人沒考慮過棺材的事,人突然一死,面魚兒說把他預備的棺材給開石用吧,土根、有糧和長寬都來給面魚兒說:這話你不能說!開石是你的兒子,可畢竟還不是親兒子,就是親兒子,都是親兒子給老子送終,你享不到他的福,倒把棺材讓給他?!面魚兒做難了,說:那總不能拿席捲了埋吧?長寬說:開石家裡那三格子板櫃,把櫃腿鋸了,打掉格子,不就行了嗎?面魚兒說:開石家裡值錢的也就這個板櫃了,那他媳婦。長寬說:她沒生沒養的,開石一走,她還能留住?面魚兒覺得是這回事,便不再提讓出他棺材的話。每頓吃飯前都要給開石燒紙,開石媳婦卻遲遲不燒,面魚兒老婆說:你快來燒紙麼。她說:你沒看見我正忙著要做飯嗎,你燒,你燒麼。面魚兒老婆說:你不燒,我咋燒!開石媳婦跪在靈堂前,哇的就哭,哭聲裡卻不提開石了,只訴她的可憐,以後日子咋過呀。院子裡板櫃拉了出來鋸櫃腿,又拆了格檔和鐵栓,面魚兒老婆一眼眼看著,又抹眼淚,說:這櫃是開石三年前才做成的,做的時候他還說啥時候糧食把櫃能裝滿就好了,沒想他是在給自己做棺材。那櫃縫沒合嚴,給開石拿布糊一遍吧。問開石媳婦要布,開石媳婦說她沒布,面魚兒老婆又把自己的白粗布拿來,把板櫃裡邊糊了一遍,
村子裡任何人死了,除了親屬,幫忙的人一般都不會太悲傷,一方面人都會死的麼,一方面這個人死於病或死於老,似乎離自己還遠,就幹著活,吃著煙,說笑的還是說笑,只是發感慨:唉,可憐一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就死了。或許是:唉,咋這沒福的,孩子都大了,有勞力了,往後日子要好呀他卻死了。但是,開石的死使村裡差不多的人心裡都是驚的,開石是疥要了命,得疥的人又這麼多,會不會也要疥上臉?所以,既可憐了他,又害怕了他,入殮時白布把他裹得嚴嚴的,連頭連臉都沒露,指頭粗的繩索捆了一道又一道,希望把疥連同開石永遠封在棺材裡。開石的墓當然還在中山根的那片墳地裡,但沒有用磚拱穴,僅僅挖了一個坑,坑要比往常的墓坑深了一尺,棺木放進去,就被土壅實了。
埋葬了開石,人們的心情並沒有好起來,不管是在窯場還是在公路的卡站上,誰一提說開石,立即有好多人制止,說:不要說啦!後來大家都避諱說,但是,每個人身上總是要癢的,只要一癢,立即就又想到了開石。他們在尿尿的時候,反覆地在交襠裡看有幾個小紅疙瘩,相互見面了,以前問候吃了沒有,現在是都不做聲,先看著對方的臉,然後一個說:我沒事。一個也說:我也沒事。可誰能保證自己真的沒事嗎?人人心驚著,脾氣就暴躁,村子裡驟然地多了吵架,為誰家的雞偷吃誰家幾口晾曬的糧食,誰家的貓又趴在誰家的院牆頭叫春,他們就高喉嚨大嗓子的罵,甚至挽纏在一塊胡踢亂打。而窯場和公路卡站上的,也更是像吃了炸藥,得稱就和跟後打了一架,縣聯指的人插話向著得稱,跟後不願意了,又和縣聯指的人吵,結果跟後把人家的棉鞋扔到了州河裡,人家拉住跟後的胳膊就咬,咬出了四個血牙印子。甚至鐵栓和那個胖子話不投機也打起來,鐵栓打不過胖子,吃了虧,而已經被大家勸開了,胖子到小木屋的炕洞裡去取他烘烤的一雙溼布鞋,鐵栓趁他頭鑽在炕洞,拾起個木條子就在他屁股上抽,把木條子都抽斷了。
馬部長召集了所有的縣聯總人和榔頭隊的人開了一次會,嚴厲指責著不團結現象,強調目前的形勢不容樂觀,縣聯總雖然失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並不甘心退出歷史舞臺。據可靠的訊息,省聯總正組織力量要來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