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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塄畔沿上,兩條腿搖得生歡,腳上的鞋幾乎要掉下來了,但畢竟沒有掉下來。狗尿苔說:我打水!半香說:馬卓在水裡?狗尿苔說:你在水裡!泉池裡的皺紋消失了,又是一個玻璃鏡子,半香的腳搖起來的時候,一隻腳就在那裡。半香嘎嘎嘎地笑,說:馬卓一來,咋都變了,狗尿苔都不安生了!狗尿苔就歪了頭問她:你說馬卓好不?半香說:好呀!狗尿苔說:好在哪兒?半香說:人家能打槍呀!狗尿苔說:還有?半香說:能領住男人呀!狗尿苔說:還有?半香說:還有你個頭,你咋恁上心她?!狗尿苔說:她漂亮嗎,她能揚場栽稻子嗎?她能擀麵織布納花鞋打毛衣嗎?她哪兒比杏開好?!半香說:噢,你是為杏開打抱不平了?我告訴你,杏開再好,杏開是農民,人家是公家人,杏開是古爐人,人家是城裡人!狗尿苔看著半香,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要說杏開為他霸槽都懷上娃了,他怎麼能和馬卓好,但狗尿苔不說這些,他說:你咋一天沒事就是坐哩,你不怕掉下來?半香說:你操你的心!我不坐著幹啥,生產不生產了,革命又沒有我,我不坐幹啥呀?我告訴你,能行的男人就是要多找女人,能行的女人也就多找男人。狗尿苔嘟吶了一句:你是說你呀你有幾個男人,幾個男人把你。他不往下說,擔了水就走。半香卻從塄畔沿上站起來,罵道:你個碎髁,你啥都知道麼,我告訴你,不是幾個男人把我怎樣,是我用過幾個男人!半香怎麼變成這樣,沒皮沒臉。狗尿苔又往上瞅了一眼,半香的眼睛紅紅的,嘴很大,嘴唇紅腫,像是狼才吃了死娃子。
匆匆把一擔水擔回家,杏開人已經走了,婆說她留杏開沒留住,狗尿苔就說:她倒哭啥的,應該去找霸槽!婆說:你知道她的事了?她去找過,兩個人吵了一架。狗尿苔說:我去找!婆說:你是誰,你去找?你以為現在的霸槽是以前的霸槽了?
從此的狗尿苔,再不願意在古爐村亂鑽亂跑了,心裡長了草,人也蔫了許多,見著霸槽和馬部長,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走過去,不說話,瞪著瓷瓷的眼。婆又操心狗尿苔又要像以前一樣犯病呀,倒領著他出去到中山坡上挖老鴉蒜,挖野棗刺根,還領著去河堤上掃樹葉子。但狗尿苔又受不了婆處處管他,說:我沒事的!再出門就不讓婆陪著。
那一天,是晌午飯吃過吧,狗尿苔帶了火繩,原準備去中山上看看善人呀,卻見霸槽就站在窯神廟門口,他就改變主意,不去中山了,回家做些魚竿,要去河裡釣魚。古爐村的人不吃魚,但縣城來的人吃魚,他已經有幾次去釣魚,就帶著貓,故意把釣上來的魚當著卡站上的人給貓喂。但他又帶了貓去了河邊,霸槽竟然也到了卡站上。卡站上擋住了三輛車,車上的人全部下來接受檢查。是鐵栓檢查的,過來給胖子彙報:沒有可疑的人,只是一個人提了一桶白酒。胖子說:那咋是沒可疑人?鐵栓就把那人提溜出來,硬說是聯總人,最後算是把人放了,酒卻扣了下來。有了酒,霸槽就讓鐵栓進村去守燈家尋酒壺酒盅,守燈家是有一套銅做的酒壺酒杯,鐵栓把守燈家翻了個亂七八糟,才把酒壺酒盅拿來。那些縣聯指的人說霸槽就是講究,霸槽便講起為什麼要拿酒壺酒盅,是因為古爐村人常說:這壺酒不能冷喝了。冬天裡喝酒就要熱喝,酒壺就在架起的火堆上燎。又講有了酒壺就得有酒盅,這是配套的,就像男人要配女人一樣,一個酒壺可以配四個或六個酒盅,而不是一個酒盅配兩個或三個酒壺吧。喝酒的人就說:啊這有道理。狗尿苔聽了,心裡說:道理個屁!擰身去鎮河塔後的潭裡釣魚,釣了魚拿在塔根下給貓喂。貓往常吃魚,一口叼了魚就吞下去了,今日卻也用爪子把魚擺順,先吃了魚的嘴,再吃魚的眼,然後臥在那裡看著魚還在搖尾巴,它卻又洗著了臉。狗尿苔說:你學誰哩,窮講究!胖子就喊著狗尿苔你把魚拿來烤了吃,狗尿苔就是不過去。霸槽便搖搖晃晃過來了,說:把魚給我!狗尿苔好像沒聽見,對貓說:還吃不?貓說:咪!狗尿苔說:還吃呀?你想吃哪條,白條子還是昂嗤魚?貓叨起了一條白條子。狗尿苔說:瞎眼,認不得哪個漂亮哪個醜呀?!霸槽說:把魚拿過去給他們烤去!狗尿苔說:我喂貓哩。霸槽一腳把貓踢了,說:你還瞪我?狗尿苔說:我沒瞪你,我眼睛大。霸槽還是穿著軍大衣,酒喝得熱了,他脫了軍大衣,裡邊就是杏開為他織的紅毛衣,他蹲下來挑撿著那四五條魚,狗尿苔突然有了想把紅毛衣撕下來的感覺,就用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袖子一下子變長。霸槽說:你那髒手!手一鬆,袖子又縮短了。狗尿苔說:你不嫌髒的。看見了霸槽的屁股靠著塔,而紅毛衣後襟上有一個線頭掉脫著,就把線頭掛在塔縫裡長出的小青柯樹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