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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忘了帶火繩,把火繩掄起來鬼不敢近身,誰躲在什麼地方監視他也監視不了了。但他沒有帶火繩,就說:來個螢火蟲吧!果然就來了螢火蟲,螢火蟲不遠不近地在前面飛,終於到了天布家。天布真的沒有睡,沒有睡的還有磨子,灶火,明堂,本來,還有田芽和馬勺,狗尿苔報告了霸槽去他家的事,他們一下子都呆了,灶火暴跳如雷地罵起來,頓時所有人都罵成一堆,他們沒人再理會了狗尿苔,狗尿苔也就悄悄退出來。
螢火蟲還在天布家院門扇上趴著,狗尿苔一出來,螢火蟲又前邊飛著,一直領著狗尿苔到了家門口。婆在院子裡的捶布石上坐著等狗尿苔,聽見了狗尿苔的腳步聲,卻又聽到狗尿苔在說話:你回去吧,噢,回去。婆開了門,門口只有狗尿苔,婆說:天布送你了?狗尿苔說:沒。婆說:那你和誰說話?狗尿苔說:是隻螢火蟲,它家住在塄畔的。婆說:你碰上鬼啦?!婆要狗尿苔摸摸頭,跺跺腳,再呸一口唾沫,狗尿苔沒聽婆的,進了廚房尋水喝,說他渴了。婆跟到廚房,問去了天布那兒,天布咋說的,狗尿苔說一屋子的人沒說啥,只是罵榔頭隊。婆悶了一會兒,拉著狗尿苔到了炕上,婆說:只是罵哩?狗尿苔說:只是罵哩。婆說:沒說他們咋辦呀?狗尿苔說:沒說,還是罵哩。婆說:這。狗尿苔又熬煎了。婆說:你剛才不在,我想了又想,如果明日兩派都不整了最好,如果整,誰讓你作證你還是說你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即便別人說你耍滑頭,耍滑頭就耍滑頭吧,這樣可以保全自己。婆的話給狗尿苔出了主意,吃了定心丸,他給婆點著頭,就睡了。
一睡下就進入了夢鄉。誰能想到,這一次夢裡他從此掌握了一種逃避的辦法,他是急中生智了這種辦法,這辦法簡直太奇妙了,以前他想象著能有隱身帽,現在麼,那隱身帽完全也用不著了嚮往了。
他的夢是這樣的,他在山路上走著,手裡拿著鐮,似乎要去高山頂上砍柴呢還是割草,他有些不清楚,但他在路上走是清白的。路實在是太窄了,像一條繩子從山下扔上來的,而且曲裡拐彎。路的一邊靠著崖,其實是在崖上開鑿出來的,崖畔上滿是白樺,栲樹,還有能用葉子包粽子的槲樹。在樹與樹中間都是糾纏不清的藤蔓,狼牙刺,黃麥菅,黃麥菅斜著長,人走過去就刷拉著人的肩膀和臉。他就是一邊走一邊揮著鐮,不時有螞蚱蹦在他頭上,但他打不著,手剛一動起來它們就又蹦了。路的一邊直直看下去就是溝底,溝底的河水翻著白浪,有人在那裡撐了柴排,但水聲太大,他叫喊那人,那人聽不見。路拐了個彎,路邊有一棵弓著腰的刺楸,他覺得這棵刺楸長的不是地方,誰走過它都要伸手抓一下,抓你的頭髮,抓你的衣服,它就把他的衣服抓了一下抓出個窟窿。他說:這我得砍你!在用鐮刀砍刺楸,他砍得極快,要快,快了樹就不疼的。但就在這時候,一群人在追打他了,腳步急促,而且在說:攆上他,打死他!在這裡打死他沒人知道,把屍首扔到溝裡喂老鴉,連個骨頭都留不下。這聲音是那樣恐怖,他想知道這是誰這麼恨他,但他聽不清都是誰。他拔腳就跑,跑得鞋也遺了,跑得出不出氣,感覺有兩個心臟,怦怦怦一起跳,又要從胸脯蹦出去。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聽到了他們帶著木棒和刀,風在木棒和刀上嚯嚯地響。他這時想到了隱身帽,如果有隱身帽就好了,但他沒有隱身帽。他急了,心想死是肯定了,就不再跑,而且一下子閉了氣,身子緊縮,但就在這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他的身子緊縮後就慢慢地靜靜地伏了下來,伏在了路邊的一個石頭旁。這情景就像空中飛下來的一隻鳥,翅膀展著落下來,然後收攏了翅膀,一動不動,悄然無聲。他感覺追打他的人看不見了他。果然,追趕他的人跑r過來,那是十幾個人的隊伍,個個臉上都戴著一個馬勺,你無法看清他們的面目,他們在喊著:追呀,快追,就跑過去了。啊呀,啊呀呀,這是多麼緊張而又得意的經歷啊,等追趕的人跑過去已經無蹤無影了,他站起來,看著崖上的樹,看著路邊的石頭,樹在給他招手,給他微笑,樹的微笑就是開了一層粉色的花,而那石頭也在給他做鬼臉兒,那斑斑駁駁的苔蘚,一會兒是綠顏色,一會兒又是紅顏色。
雞在院子裡銳聲叫喊:啊我下了個蛋!啊我下了個蛋!狗尿苔從夢裡醒過來了,出了一身汗,被子也汗溼了,他說:婆,我做了個夢!沒有回聲,屋外起了風,風在走近,要從院牆頭翻進來,院牆太高沒有能翻過,就從院牆根的水眼道鑽進來。他說:婆,婆,我做了一個好夢!還是沒有回聲。從水眼道鑽進來的風,似乎很生氣,把下了蛋的雞吹得羽毛都亂了。他以為婆故意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