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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爐村的柿子都夾了,樹上沒了紅柿子,柿葉也全落了,柿樹又像冬天一樣只剩下樁和一股一股的枝條,枝條平衡擺列,斜斜地朝上展開,形成一個圓形,遠遠看去,像是過去東川村廟裡的幹手觀音,一尊一尊站在中山坡上。但是走近去,那觀音就沒了,枝股蒼黑硬倔,像無數的蟒蛇突然向四面衝出,又像長胳膊大手,惡狠狠伸出來要打人。柿子夾回家了,有傷的摘掉把兒放進甕裡捂醋,囫囫圇圇沒傷沒疤的一部分存放到房頂用包穀稈圍了,讓慢慢地變軟,開春了拌稻皮幹做炒麵,一部分就削了皮做柿餅,拿繩子拴成一串一串掛在屋簷下的牆上。家家的屋簷下牆上或多或少地掛了柿子串兒,唯獨霸槽家沒掛,他甚至連他家柿樹上的柿子都沒夾。他不夾,也沒人敢去偷著夾,所有的老鴉全飛在那裡去吃。老鴉的長喙在柿子上啄出一個洞,把柿汁全吸了,留著一個空殼,稍有風吹,空殼就落下來。
霸槽越來越多地去了洛鎮,這一個傍晚,他一回來,卻往中山坡根去,跟後立即取了鍁跟上了。但到了中山坡根,霸槽並沒有屙屎,而站在了他大他媽的墳頭。從墳頭看過去,能看到霸槽家的柿子樹,跟後說:村裡的柿樹就只有你沒夾了!霸槽沒吭聲,跪下來磕頭作揖。跟後說:你讓柿子爛在樹上呀?!霸槽說:你就操心幾個柿子?!他磕了一個頭,又磕了一個頭,說:大哪,媽,我給你們說個事,我要進革命委員會呀!革命委員會是個啥,給你們說也說不清,比方吧,進入了就是官,比朱大櫃大得多!這話把跟後嚇了一跳,從墳上回來,跟後對人說:呀呀,霸槽要當官呀!聽的人說:他當啥官,榔頭隊隊長是啥官?跟後把霸槽在他大他媽墳頭上的話說了,聽的人仍是不信,說:他在哄鬼哩!
但是,也就從那以後,村裡開始出現一個新名詞:革命委員會。都在說要有革命委員會呀,但革命委員會是什麼,大多數人並不清楚,水皮就給解釋,革命委員會要取代原先的政府呀,縣政府便變成了縣革命委員會,洛鎮公社便成了洛鎮革命委員會。有人說:那還不是把貓叫個咪?!水皮說:革命委員會是文化大革命的政府,名字換了,人員當然換了,走資派全靠邊了,造反派要掌權了!村人這才明白,朱大櫃從此再不會是村幹部了,再叫他也不能稱呼是支書了。接著,就又傳出洛鎮的革命委員會里要有霸槽了,以前下河灣出了個公社書記張德章,下河灣人就瞧不起古爐村,以後古爐村人該砸呱下河灣了。迷糊也就給人透露,杏開已經去洛鎮買了六尺黑咔嘰布呢,正給霸槽做新衣裳,是上下四個兜的那種。他這麼悄悄地給人咬耳根,眉飛色舞,最後還說他四個兜的上衣好看,可前邊開口的褲子好看卻不耐穿,不能前後換著穿麼,容易爛。狗尿苔聽到這話,觀察過杏開,杏開並沒有什麼變化,走路慢慢的,手裡也沒做針線活。他說:你最近忙呀?杏開說:不忙。他說:你做衣裳了不忙?杏開說:做啥衣裳?狗尿苔就不敢問了,覺得奇怪。再接著,村子裡又傳出要進入洛鎮革命委員會的不是霸槽,而是天布。再再接著,傳著洛鎮革命委員會要進霸槽,也要進天布,霸槽和天布都要進革命委員會。天呀,解放至今,古爐村就出了個朱大櫃,朱大櫃也只是個村支書,現在一下子有兩個人要進洛鎮革命委員會呀!榔頭隊有人放起了火銃,紅大刀有人放了鞭炮,只有長寬說:壞了!面魚兒問:咋是壞了?長寬說:榮耀是榮耀,可一山不能二虎,古爐村還得不安寧麼。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洛鎮革命委員會流產了。
洛鎮革命委員會之所以流產,就是聯指和聯總你死我活,矛盾難以調和,他們的頭兒更是坐不到一條板凳上,你指責我,我指責你,不共戴天。革命委員會成立不了,籌委會就在一段時間裡將學習班的牛鬼蛇神集中一起到各村遊鬥。來古爐村安排在十九號,通知下來後,榔頭隊召開了會議,要求每一個隊員都得參加,帶上榔頭。紅大刀也開了會,要求凡是姓朱的不僅男人們去,老人孩子和婦女都去,雜姓的也儘量去,由灶火負責組織和聯絡。來遊斗的當然有洛鎮公社的走資派張德章,有下河灣的老支書劉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