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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但屋裡的蛐蛐在後牆根住著,它們是家裡的熟蟲,開櫃聲響了並不理睬。雞已經在散步,步子均勻,那是在院子裡,浮土上就該踏出一行竹葉紋來,卻突然沒了響聲,哦,又有響聲了,是雞走上了捶布石又從捶布石上下來去那個盛著水的破碗嗎?燕子沒有自言自語,而院門口的麻雀在碎嘴,它們給婆說著今日要曬稻了,但話語急促,又是爭著說,聽起來還是像在吵。蟬又在叫,不是一曳聲地叫,叫兩聲停一下再叫兩聲,一定是誰捏了蟬在搔它的腹部,果然婆在說:牛鈴,一大早就逮了知了?牛鈴說:我們要開會呀!狗尿苔呢?婆說:還睡哩。牛鈴說:還睡?宣傳欄上貼著批判水皮的大字報了,他不去看看?懶蟲!婆說:是懶蟲,懶蟲瞌睡多。一串腳步跑遠了。叮咣,叮咣,誰在箍木桶,是土根還是老誠的那個長了癭瓜瓜的媳婦?是老誠的媳婦,她又在罵老誠了,她每天睜開眼就罵老誠,老誠從來不回嘴,怎麼她又拉著長聲地哭了?是老誠的媳婦哭嗎,不是,是水皮的媽。
水皮媽的哭聲像唱戲一樣,曳著長調,哭的什麼,吐字含糊,而且哭著哭著,就停了,咯地一聲,像要憋住了氣。狗尿苔越來越覺得他不該從樹根上跌下來就絆住了水皮,他在檢點著自己:他是從樹根上跌下來的,當時心裡也確實想著能絆住水皮,可偏妙就把水皮絆住了。現在水皮成了現行反革命,比婆的問題還嚴重,水皮這輩子也就完了。
狗尿苔同情起了水皮,再不記以前水皮種種不是了,但狗尿苔的情緒依然不好,所以並沒有去宣傳欄那兒看大字報。
榔頭隊經受了沉重的打擊,活動就少了許多,村裡似乎又安靜下來,長寬也在給行運家砌尿窖池了。原來的尿窖池漏水,補了幾次都沒效果,重新選址,挖出的坑倒比原來大了一倍。許多人閒著沒事,湊了過來,拿自己的煙鍋在行運的煙匣子裝煙吃,行運說:沒事?他們說:來看你砌尿窖池呀!行運說:不是吧,想吃便宜煙了?他們就笑,說:你應該請客麼!行運說:我請啥客,砌個尿窖池又不是立木房子呀!老順袖著手走過來,看了看,說:行運,砌這麼大的尿窖池?行運說:重砌一回,砌大些。老順說:那以後生產隊的合糞水讓你全包呀?!行運覺得這話不中聽,說:你把你的事管好!老順落了個燒臉紅,起身就走了。
老順的事就是來回跑了,跑得沒個蹤影,這是老順的心病。老順幹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每晚要坐在村頭的碾盤子上等來回回來,直到天黑嚴了,還不願回去,便心慌慌的到土根家看土根編席。土根在他家院子門口蹬著碌碡碾葦子,碾好了就坐在那裡編起來,月亮下葦眉子在懷裡跳躍,發著碎光,像魚在濺水。土根說:咱古妒村咋爛成這個樣兒了,爛得不如席片子麼!解放後古爐村沒一個人受過法的,今日倒好,這才多長時間呀,麻子黑進去了,支書進去了,水皮也進去了,你發現了沒有,麻子黑和水皮都是法令到口角。老順說:啥是法令?土根說:你咋啥都不知道?!老順說:我現在腦子壞了。土根說:法令就是鼻子兩邊的紋路。瞧我臉,紋路從嘴邊過吧,麻子黑和水皮的直接到嘴裡了,這就是吃口紋,有牢獄之災。老順說:麻子黑是迸了牢,水皮是去了學習班。土根說:學習班還不是牢?你看村裡誰還長著這吃口紋?老順說:誰長著?土根說:霸槽和天布長沒長著?老順說:你說霸槽和天布長著?土根說:這話我沒說。你說霸槽和天布長著吃口紋?老順說:我沒說。土根說:咱沒說,說那閒話於啥,吃多了?!咱把咱活好,這話合適吧?老順說:合適。土根說:聽說了沒,霸槽說佔爐村應該是姓夜的村,古爐村怎麼是姓夜的村呢,那姓朱的住哪兒,趕出去?他是不是想把古爐村分成兩個村,那就不是古爐村了,叫朱村和夜村,雜姓人家又到哪兒去?老順說:你先前話不多呀,現在咋成了老婆嘴!起身走了。土根說:瞧你,比死人多一口氣,不就是來回不在嗎,你給我說說,她能到哪兒去?
老順又袖著手在巷道里遊悠,大多數的院門已經關著,少數幾家,看見他走過來了,說:還沒睡?就要關門。老順說:這早就睡呀,睡得著?但門就關了。有糧的院門沒關,在院子裡點著燈箍木甑。有糧永遠沒多餘話,看著老順進來,也不搭言,拿嘴努了努旁邊放著的煙匣子,便低頭忙他的活。老順坐下吃煙,說:你要做酒呀?有糧說:不做。老順說:那你箍甑哩?有糧說:沒事哩。老順說:幾時才做酒呀,開石要生娃娃那陣村裡燒酒哩,以後怕是再也燒不成了。有糧沒接話,把一頁木板安上去,不合適,取下來用刨子刨,刨子槽裡往外卷木花。噌,噌,噌。老順說:你咋有這好手藝。噌,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