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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就又醒來,他聽到了一種很好聽的聲音,這聲音像水一樣地流,像雲一樣地飄,像是誰唱歌,又好像不是歌,是各種樂器,比如二胡,琵琶,笛子,月琴,還有鑼鼓銅鈸,各種樂器奏出來的和聲,狗尿苔從來沒有聽到過種種聲音。他忽地坐了起來,天還未亮,婆仍在睡著。他說:婆,啊婆,你聽到了嗎?婆也醒了,說:天沒亮哩你喊啥呀,聽到啥了?狗尿苔說:哪兒唱戲哩!婆支稜了耳朵聽,她沒有聽到,說:你做夢了?狗尿苔也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夢裡聽到的聲響,再側耳聽聽,似乎聲響還在繼續,只是隱隱約約,他說:不是夢裡,還響哩,你聽,你聽麼。婆還是沒有聽到。狗尿苔說:你耳朵笨。他再聽時,卻任何聲響都沒有了,窗外的雪在沙沙沙地下,屋樑上有老鼠在爬過,掉下了一撮灰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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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比往常要亮得早,古爐村人起來了見雪還下著,已懶得去清掃門前。孩子們永遠都愛雪,站在院子裡伸著舌頭接雪,卻覺得雪不甜了,有些澀,有些苦,味道還嗆嗆的,就大聲說:媽,媽,雪是麻點的。當媽的在屋裡說:胡說哩娃!雪哪會是麻點的?出來看了,雪已經不僅僅是白裡帶黑的麻點,全然成黑的了,黑雪。一個人這麼發現了,幾十人上百人也都發現了.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怪事,就從窯場上跑下人來,說山神廟著火了,火從後半夜就燒起的,火大得沒法去救。所有的人都往中山頂上看,有的看不到就站到房頂,跑到村頭塄畔,果然才發現山神廟是起火了。
狗尿苔其實起來還早,在牛鈴家裡動員著牛鈴帶他去西川村牛鈴姑姑家,但牛鈴不願意去,問有啥事嗎,狗尿苔就編謊,說老順託他去西川村尋尋來回哩。牛鈴聽說是尋來回,更不願意去,狗尿苔站在院子裡生氣,臉色像天一樣憋得陰沉,他的身上落下黑雪,還說了一句:你這心像雪一樣黑!說完了猛一怔:雪怎麼能是黑的?!就聽到村裡人喊山神廟著火了。狗尿苔第一個反應是有人在燒山神廟了!他沒了命往山上跑,山路上跑的人很多,當他們趕到山頂,火已經沒法救了,因為山神廟已經塌了,塌下來的柱樑椽頭¨窗連同搬進廟的白皮松的劈柴幾乎全都燒成了火炭,火炭成了紅的,遂即發黑,嗞嗞地往外冒煙冒氣。狗尿苔大聲地呼叫著善人,他衝進了火炭堆,要在火炭堆裡尋善人,帶雪的草鞋在火炭堆上踩過,嗞溜嵫溜地響,草鞋沒有燒著。葫蘆長寬就把狗尿苔拉出來,說:善人肯定是死了,狗尿苔,這是失火了,這是沒辦法的事。狗尿苔大聲地說:這是誰要害善人的,這是誰故意放的火!長寬就說:狗尿苔你不敢胡說!狗尿苔說:昨後晌我還來過,他病著又沒做飯,又早早就睡了,哪兒會有火?沒有人來放火哪兒會有火?!長寬扇了狗尿苔一個嘴巴,罵道:讓你不要胡說,你就胡說,你說那是誰放的火?是榔頭隊放的火,是縣聯指人放的火,是天布灶火放的火?唼?!你昨後晌來過,那是你放的火!狗尿苔說:不是我放的火,我能燒善人?長寬說:是呀,是呀,誰放火燒善人幹啥?這是天意,善人要是不從寺院裡出來,他死要被火化的,現在他死不能火化了,天就起了火把他火化了。
長寬的話大家都信服著,他們就開始清點著現場鍁鏟那些火炭和灰燼,裡邊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善人一片衣服和被褥,也沒有善人一塊皮肉和骨頭,只是一些釘子和鐵絲,還有一個已經變形了的鐵皮搪瓷缸。狗尿苔就想起昨天后晌善人要把柴禾搬進屋裡的事,是這些柴禾助燃了這一場火這麼大,以至於把山神廟全部燒光燃盡了?長寬說不是別人放的火,那善人是自己燒了自己,如果是這樣,善人為什麼要燒死自己呢,他是受傷後頭痛得難以忍受嗎,還是白皮松被炸後徹底地失望了嗎?一邊鏟著黑灰和雪攪成的泥土磚瓦,一邊流著眼淚。窯場上的胖子也來了,他在大聲地罵著善人:死了就死了麼,卻要把炸下的白皮松劈柴一塊都燒沒了!狗尿苔聽了這話,鏟了一鍁泥往後一揚,泥片子落在胖子的身上,胖子過來踢了狗尿苔一腳,狗尿苔就爬倒在了地上。胖子說:你想幹啥?狗尿苔說:你說話難聽!胖子說:我就說了,這善人死有餘辜!過來又拿腳在狗尿苔身上踢。長寬把胖子抱住,說:你和狗尿苔計較啥呀?!順手把狗尿苔提起來,一用勁,扔到了那剷起的一堆灰燼邊,說:你個碎(骨泉)知道個啥,還不給我滾!狗尿苔知道長寬在護他,但他仍是在罵:你才死有餘辜!胖子撲不到狗尿苔跟前來,用腳在灰燼堆上再踢了一腳,一團灰泥就飛過來正好砸在狗尿苔的懷裡。狗尿苔看時,灰泥裡有一個瓷疙瘩,像是塊心,他覺得奇怪,這是一塊木炭嗎,用手掰了掰,沒有掰開;是塊石頭嗎,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