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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交代呀,她全不顧。灶火的媳婦去的晚,沒拿到米和麵,提了一隻鍋。
狗尿苔揣著饃跑下了山,直接往家去,院門上卻掛了一個籮兒,院門關著。婆!婆!他大聲地喊,婆出來把門開了,婆卻是雙手的血。狗尿苔嚇了一跳,說:咋啦婆,你咋啦婆?婆卻說:杏開生了!
屋子裡哇哇哇地有嬰兒哭,哭得像貓在叫春,聲音痛苦淒涼。
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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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這個冬季終於過去,年節就來了,村裡再沒了社火,下河灣的戲也不來演,但從年三十到初五的六天裡,一定要吃饃的,不吃饃哪裡是過年呢?家家都是沒了麥面,只能做包穀面的粑粑,最好的也僅是在包穀面裡摻少許麥面,和水拌勻了,放入酵頭,連著盆子在炕上捂了被子發酵,都忙著燒蒸鍋。村子裡柴禾煙又像霧一樣順著巷道卷,粑粑和二摻面饃饃的甜絲絲的氣味忍不住張口來吸,一吸又都嗆得連聲咳嗽。狗尿苔在巷道里跑著,煙霧全讓他用腳踩了起來,一會兒沒有腿了,一會兒沒有胳膊了,跑出巷口,整個身子都沒有了,只看見一顆大大的腦袋。面魚兒老婆答應著要給婆灌一壺醋的,狗尿苔要去拿醋,就把從六升家買來的豆腐切出一塊要回報的,古爐村的豆腐依然是老豆腐,瓷得可以拴根葛條提著。面魚兒老婆正蒸出了一籠粑粑,說狗尿苔你有口福,從蒸籠裡用竹片劃出一塊讓他吃。狗尿苔已經吃了三口了,又掰開一疙瘩塞到嘴去,就發現了掰開的粑粑裡有了一個蝨。狗尿苔什麼都可以吃的,比如誰唾在他碗裡他可以吃,從口裡掉在地上的東西,拾起來吹一吹土也還可以吃的,卻就是不能吃食裡發現小動物,他說:嬸,嬸,粑粑裡有蝨哩?面魚兒老婆說我看看,結果面魚兒老婆看了,說:這哪是蝨呀,是顆芝麻麼。狗尿苔或許也就認為那是芝麻,最多把芝麻彈掉,可面魚兒老婆卻說:面盆子在炕上捂著發酵哩,能保住被子上的蝨不跑上去?這有啥呀,全當吃沒骨頭的肉哩!狗尿苔就不再吃了,提了醋壺出來,在巷道里噁心地吐。
六天裡,頭三天吃粑粑,後三天吃豆腐渣和紅薯面和在一起蒸出的饃,初六一過,人說正月十五以內都是年節,實際上,沒有了好東西吃還算什麼年節啊,開始恢復了喝包穀糝稀糊湯,吃柿子拌稻皮磨出的炒麵,差不多的人都開始屙不出來,廁所裡隨處可見掏屎的柴棍兒。
但是,在山門下,在村南口和東頭碾盤那兒西頭石磨那兒竟然生出了一片片牽牛花。古爐村原來是天布家照壁下有一篷牽牛花蔓,照壁推倒後,蔓篷也連根挖了,一下子卻在別的地方生出那麼多的蔓,是哪兒來的呢?人們都覺得奇怪。這些蔓上長滿了像蝴蝶須一樣的蔓尖,伸得長長的在空中抓,抓住個什麼了就捲起來往上爬,就爬上了山門兩邊的石柱,爬上了碾盤旁的苦楝樹,連老順家的山牆也爬上去了一人高,那石磨上扇已經被揭開,滾到了塄畔下,蔓就把石磨的下扇全部罩住,而沒有鑿好的新的石獅也被罩得什麼也看不見了,像是一疙瘩藤架。花沒有開,但你感覺它隨時就開了,甚至會覺得你才一轉身,那喇叭一樣的花全朝天吹起,熱熱鬧鬧作響。
婆全然地聾了,什麼聲音再也聽不見,如果就是開批鬥會,怎樣的罵她,她不會理會,臉上沒有表情。年三十的夜裡很黑,她給狗尿苔糊了燈籠,燈籠上貼了一圈剪下的紙花兒,但狗尿苔提著燈籠在巷道里跑了一圈,裡邊的煤油燈歪了,燒著了燈籠,哭得汪汪地回來。婆沒有打他,還在安慰,說:有燈籠了走夜路能照著路,沒燈籠了也一樣走路麼。就在他拉著婆上屋臺階時,他聽見了婆的身子裡咯嚓了一下,婆的腿就疼得走不動了。村裡再沒有了善人,婆自己給自己揉了一夜腿,雖然還能走路,卻從此再離不開了柺杖。狗尿苔看著婆拄著柺杖走路,動不動就要想到婆從拄柺杖那日起,身子要一點一點木質了。他的眼淚就流下來,再不讓婆去地裡幹活,去泉裡擔水,到豬圈裡餵豬,他都要更勤快地去幹。但是,婆更多地都在家裡和院裡,她走不動了,耳朵也聾實了,也不再願意見人。畢竟在家裡、院裡呆久了飯吃進肚子裡又沉騰騰不動,每當黃昏,就一個人拄了柺杖出來,要到村南口的塄畔上立一會兒。巷道里已經很難找到一張風吹成疙瘩的大字報了,樹上的葉子也才長出嫩葉,她沒有什麼東西能拿來剪紙花兒,其實,她都握不動了剪刀,也不再剪紙花兒了。她拿眼睛來照,照這個世上,照這個世上的各種人和豬呀牛呀狗呀的,甚至就坐在那一塊石頭上看著天上的雲,看著誰家雨淋過的山牆,從雲裡和牆皮上看到更多更豐富的人人物物。她在這個時候,皺紋聚起來,像一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