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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出氣來,而天已經大亮了。狗尿苔還在夢境裡,懵懵懂懂,喊:婆哎,婆!他要問婆是不是他撿回來了許多樹葉。婆沒在炕上,婆在上房門檻上坐著梳頭,說:睜開眼就喊,喊魂呀?狗尿苔說:我給你撿了一夜樹葉子哩。婆說:看把你累的!狗尿苔這才完全清醒了,要給婆說他的夢,有人就緊急敲門。
門這麼緊急敲,狗尿苔忽地坐起來,小聲說:婆,要給你開會呀?!婆也從門檻上回來,說:你不要出聲,我去開門。婆的頭還沒有梳好,在手裡唾了唾沫抹在那一撮乍起的頭髮上。
狗尿苔驚恐得屏住氣,聽見婆開了門,然後嘰嘰咕咕和人說話,一會婆回來,臉色大變。狗尿苔說:是開會呀?婆說:不是,是鐵栓。狗尿苔鬆了一口氣,說:那他把門敲得恁急!婆說:馬勺他媽老了。狗尿苔說:死了?馬勺他媽害心口疼,長年臉是青色,但只是青色臉,怎麼就死了?婆說鐵栓和土根去山根砍樹去呀,來通知她去馬勺家幫忙哩。狗尿苔說:是不是要砍那棵粗桐樹做棺材呀?婆說:你咋知道?狗尿苔說:我做了個夢。他開始穿衣服。婆說:夢?你就不做個好夢!外邊冷,再睡一會,起來了把院牆頭上的乾紅薯蘿蔔取下來給豬揉些糠。婆攏好了頭髮要出門了,又問家裡有枚銅錢放在哪兒了,人一老嘴裡要噙枚銅錢的。狗尿苔說:咱的錢讓她噙?婆說:銅錢你有用啊?!狗尿苔說:那在後窗臺上。婆去取銅錢,突然說:啊姊妹,你咋說走就走了,你比我小得多呀,你就走了?!
馬勺媽一死,古爐村的人家,不論是姓朱的,姓夜的,還有那些雜姓,都胳膊下夾一刀麻紙去馬勺家祭奠,並忙活著去料理喪事。婆已經在馬勺家呆了大半天,她懂得靈桌上應該擺什麼,比如獻祭的大餛飩饃,要蒸得虛騰騰又不能開裂口子,獻祭的面片不能放鹽醋蔥蒜,獻祭的面果子是做成菊花形在油鍋裡不能炸得太焦。比如怎樣給亡人洗身子,梳頭,化妝,穿老衣,老衣是單的棉的穿七件呢還是五件,是老衣的所有扣門都扣上呢,還是隻扣第三顆扣門,這些老規程能懂得的人不多,而且婆年齡大了,得傳授給年輕人,田芽就給婆做下手,婆一邊做一邊給田芽講。
婆不在家,狗尿苔把乾紅薯蘿蔔從院牆頭上取下來,在笸籃裡揉了幾篩子糠,到了中午,去了馬勺家一趟。原想能趕上一頓好飯吃,但馬勺家日子也恓惶,只借了開閤家八十斤稻子去碾米,準備著出殯那日做米飯招呼村人,而老人停放的這幾天只給來幫忙的人吃包穀糝糊湯。狗尿苔看見那棵粗桐樹已經被人砍了回來,馮有糧、鐵栓,還有土根和牛路在輪換著鋸板。溼木頭鋸起來還流水,水浸在地上把馮有糧滑了個趔趄,就喊著狗尿苔鏟些土來墊地。狗尿苔提了籠子到院門外剷土,半香和戴花在那裡刮土豆皮,半香的棉褲短,一圪蹴光腿脖子就露出來,上邊爬著一條紅蚯蚓。狗尿苔走近看了,不是紅蚯蚓,是血,說:你腿也流血哩?半香一看,哎喲一聲就用手捂住了,戴花說:你鬼喲,咋不夾些棉套子,快去廁所收拾去!半香就往廁所跑,狗尿苔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看著半香。戴花說:你看啥哩?!狗尿苔說:禿子金打她啦?戴花說:啊,打了。你說也流血了,誰還流血了?狗尿苔說:桐樹流血哩。戴花說:桐樹流血哩?狗尿苔說:你去看麼,鋸出來的水顏色紅紅的。戴花就高聲問院裡解板的牛路:牛路,樹鋸開流水了嗎?牛路說:流水哩,冬天的樹麼狗日的流這麼多水!戴花說:顏色是紅的?牛路說:又不是流血哩咋能是紅的?戴花就小聲說:狗尿苔,別胡說!你害紅眼了?狗尿苔鏟了土去墊鋸板的地上,地上的水明明還是紅的嘛,就不再說話,覺得自己可能是害了紅眼。他沒事了,坐到了山牆下,那裡長著一棵香椿,香椿碗口粗了,通體微紅,怎麼又是微紅呢?天布的媳婦也往山牆後的廁所去,他說:這香椿是不是紅的?天布的媳婦說:紅的。昨啦?狗尿苔說:哦。沒咋。天布的媳婦說:神經病!狗尿苔心想:這香椿將來要跟著馬勺走嗎?這古爐村這麼多樹,都要一棵樹跟著一個人走嗎?上房臺階上鋪著一張蘆蓆,三嬸和麵魚兒老婆在給馬勺他媽縫入殮用的被子和褥子,三嬸一根針用完了,再拿線穿針穿不過去,給狗尿苔說:你坐在那裡發啥呆哩,來穿個針,狗尿苔過去穿針,三嬸給面魚兒老婆說:人咋這脆呀,馬勺說他媽昨晚上還好好的,原本要蒸些紅薯吃,他媽說,蒸啥呀,能省一頓是一頓,明日吃。今早上他起來,去他媽的臥屋裡要倒尿盆子,他媽炕上的被子一半掉在炕下,他還說,媽,媽,你昨把被子不蓋好?過去一看,他媽硬硬地在炕上,人已經沒氣了。唉,她到底沒吃上那一頓蒸紅薯。狗尿苔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