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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樣地讀著。到了十一歲,她已經看完了全部的“說部叢書”,以及《西遊記》、《水滸傳》、《天雨花》、《再生緣》、《兒女英雄傳》、《說岳》、《東周列國志》等等。
在她讀過的眾多的中國古典小說裡,她覺得無味的是《紅樓夢》,而令她最不喜歡的是《封神演義》。她的這種童年的藝術直覺是非常有趣的。《封神演義》儘管也揭露了暴虐無道的商紂王,然而全書宣揚的是一種因果報應的宿命論思想,人物也大都寫得千篇一律,沒有什麼性格。不喜歡這部作品,說明這位聰穎的小姑娘長著一顆健康的頭腦,頭腦裡裝著自然和純潔的藝術趣味。至於讀了《紅樓夢》而覺得毫無味道,這肯定是因為她的年歲太幼小了,她還無法領略什麼叫做男女之間的愛情,況且她生活在一個幸福和諧的小家庭裡,根本無法理解一個封建大家庭裡包含的那些勾心鬥角和宗派糾紛。在“五四”以後,不少小說家都在創作愛情題材的作品,顯出了自己與封建主義秩序決裂的態度,廬隱的《海濱故人》和淦女士的《隔絕》,就是因此而贏得了青年讀者的傾心的。然而,冰心卻幾乎沒有寫到過愛情,這是下面還要說到的。
中國古典小說雖然把冰心領入了文學寶庫的大門,但卻無法完全滿足這個小姑娘求知的渴望。她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感到興趣,除去舊小說之外,她還開始貪婪地閱讀外國小說、報紙,甚至是關於革命的禁書。
外國小說是父親的朋友們送給她的。父親每次帶著小冰心到軍艦上去玩,他們都把小姑娘抱到圓桌上,把她圍在當中,讓她講《三國演義》的故事。這些威武的軍官們,覺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會講“董太師大鬧鳳儀亭”等等,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每當小冰心講完了,他們就把自己手裡的外國小說,送給她作禮物。這些小說曾是他們海上生活的伴侶,而冰心正是從這些水兵們的饋贈裡,接觸了外國文學,第一次從林紓翻譯的半文半白的文字裡,瞭解到了我國疆土以外的人生故事,象《孝女耐兒傳》、《滑稽外史》、《塊肉餘生述》等。狄更斯的這些小說,經過林紓古奧的文筆表達出來以後,外國小說的那種充滿了生活氣息的韻味,就大大地被削弱了。因此,這些作品並未給冰心留下很深的印象。
冰心的小舅舅楊子玉,當時正在唐山路礦學堂求學,每到暑假,就來煙臺,與謝、楊兩家團聚。他是甥侄輩們最歡迎的人,因為他最會講故事。——什麼林則徐燒鴉片煙,什麼洪承疇賣國,都講得有聲有色,慷慨淋漓。
他還帶著一些禁書,都是同盟會的宣傳革命道理的小冊子,如《天討》等刊物。《天討》是同盟會機關刊物《民報》的臨時增刊,上面登載了許多激烈的反對清朝政府的言論,象章太炎的《討滿洲檄》和吳樾的《暗殺時代》等,儘管帶上了一些偏激的種族情緒,卻充分地揭露了清王朝的專制與腐敗,洋溢著一種正氣浩然的革命氣氛,具有極大的煽動力量。看這類書籍,如果被官府發現,輕則逮捕入獄,重者被殺頭,因此是十分危險的。傾心於革命的成人們,也只能彼此偷偷地傳看,是絕對不讓小孩子們知道的。但是,越是瞧著這些小孩子,越是不許他們看,他們反而越想看。於是,表哥們就慫恿著小冰心,偷偷地拿來,然後急急忙忙地看,看完之後,再偷偷地送回原處去。
這類書有時也由楊子敬、楊子玉兄弟與朋友們偷偷地互相寄閱,總是經過了偽裝,裝在肉鬆或是茶葉罐裡,寄來寄去的。冰心在四十年代,曾經這樣地追述過這段往事:三十年前,我的幾個舅舅,都是同盟會的會員,平常傳遞訊息,收發信件,都由母親出名經手。我還記得在我八歲的時候,一個大雪夜裡,幫著母親把幾十本《天討》,一卷一卷的裝在肉鬆筒裡,又用紅紙條將筒口封了起來,寄了出去。不久收到各地的來信說:“肉鬆收到了,到底是家制的,美味無窮。”我說:“那些不是書嗎?”母親輕輕的捏了我一把,俯在我的耳朵上說:“你不要說出去。”①
小冰心就是這樣漫無目的地,但卻是興趣盎然地在書的海洋裡游泳,書海啟迪了這個小女孩子的智慧,而大自然的海洋又使這個小女孩子學會了編織自己的幻想。於是,住在海邊,又讀了許多書的小冰心,開始用她那隻稚嫩的小手拿起筆來,寫起了小說。
這是這位後來成為中外知名女作家的第一次創作嘗試。而說來真是有趣,這位後來寫愛,寫海,寫童心,筆端充滿了柔情的女作家,在童年時寫的第一部白話小說,卻叫做《落草山英雄傳》。據她自己後來回憶說,那是一部“介乎《三國志》、《水滸傳》中間的一種東西”。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