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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他削瘦,面色蒼白,稀稀的鬍子長出來了,陽光一照,金黃色的。他的眼皮薄薄,鼻翼也是薄的,連嘴唇也是薄薄的,他看上去像一把薄劍,透著寒氣,他穿著一襲抗老闆派人送去的淺色杭紡長衫,外面罩一件黑舊緞子背心,便也像一個不苟言笑的私塾先生了。
他的鼻翼像晴蜒翅膀顫抖起來,在空氣中捕捉什麼。他眼中的亮點一閃即逝,他的聲音很輕,像蒙著天鵝絨,很好聽。
他答非所問:“開茶莊的?”
她有些驚異:“你家也開茶莊?”
“從前給茶莊當夥計。”他使用的是一口標準徽州的口音。
林藕初一身碎花布衫,站在陽光下,一口白牙。她用那好看的白牙紅唇說話,她說:“我家從前賣藕粉,現在我要吃茶葉飯了。”
吳茶清記得他當時不再想和新娘子多說些什麼,多說不好。他便問她家的男人在哪裡,而她則撤撇嘴,“他呀,”她作了個抽大煙的姿勢,”他喜歡這個,和他爹一樣。”
她好像對他毫無顧忌:“你幫我把石灰缸搬到屋裡去,正貯茶呢。”
吳茶清搖搖頭:“得用火把缸烤一烤,我來。”
“我去告訴爹。”新媳婦有些喜出望外,便去稟報。一會兒,杭老闆來了,開口便問:“你吃過茶葉飯?”
吳茶清用手拎起一包石灰,說:“這個不行,都吃進那麼些水,還有缸,大潮。”
杭老闆知道是遇見行家了,便作揖:“依先生所見?”
吳茶清伸出兩個手指頭:“給我兩個人。”
一個月內,吳茶清烘烤了所有的石灰缸,運來最新鮮的石灰,小心地用紗布袋包成一袋袋,後場茶葉拼配精選了,就到他手裡分門別類貯藏。新媳婦忙前忙後的,給他當著下手。
一個月之後的那個夜裡,杭家父子,在客廳裡再次會見了吳茶清。
他們一頭一個,躺在煙榻上正抽大煙,見吳茶清進來,連忙欠身讓座,吳茶清用手一搖,便坐在偏席。杭九齋親自上了一杯茶,說:“吳先生,你嚐嚐?”
吳茶清嚐了一口,皺起眉頭,他沒嘗過這樣的茶,有棗香。杭老闆就很得意,說:“那是我用祁門紅茶拌了紅棗,吸足甜氣,再篩出,重新炒制的,過了芙蓉痛,喝此道茶,最是好味覺。”
吳茶清推開了那杯紅棗茶,站起身作了個揖,說:“謝救命之恩,自此告辭了。”
慌得那父子倆立刻爬起攔住吳茶清退路,說:“英雄,你走不得!識時務者為俊傑,太平軍早就被打散了,你還能到哪裡去尋你們自家人?沒聽說山中方數日,世上已幹年。這幾個月你蝸居在此,哪裡知道天下成了什麼光景?陳玉成已死,李秀成也早已離了浙江,這會兒,怕不是已經到了天京。千里迢迢,你一個人又怎樣去找?不妨在此作個幫手,也不枉我們冒了死罪救你一場,請三思。”
吳茶清不吭聲,再作一揖,便出了門,留下那面面相覷的父子。
在後院的玉蘭樹下遇見新娘子林藕初,已是黑夜時分。吳茶清見了她就有些發怔,他已換上了舊時的衣裳,頭上纏起了黑布巾。在夜裡這個人更薄了,像是搖身一閃便會無影無蹤的快客。
“你不要走,吳先生。”
“我叫吳茶清。”
“你看鑰匙!”林藕初把一串重重的鑰匙提到他眼前,明明滅滅晃著,細細碎碎地響,“他們抽大煙,不管這個家,推給我了。他們把好好的茶樓都賣給殺豬的萬隆興,吳茶清,你不要走,你幫我!”
吳茶清搖搖頭,說:“我是長毛。”
“長毛好,有膽,敢造反。”
是初夏的風了,玉蘭樹的大葉子刮不動。黑夜重得很,黑夜框在高牆之中,風吹不動。
“吳茶清你不要走,你幫我,杭家要倒了,就剩這個大架子,從前的管家也跑了,帳房也跑了,都到別的茶莊吃飯去了。”
吳茶清搖搖頭:“倒就倒吧,天朝都要保不住,要倒。”
“那你怎麼還去?去送死?“
吳茶清想了想,竟然露出笑意:“去送死吧。”
“我不讓你去送死,我把大門二門全上了鎖,我看你往哪裡跑?”林藕初一隻手抓住玉蘭樹枝,使勁地晃著,她生氣了。
吳茶清又怔了一下,他們便有些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黑夜就更重了,玉蘭樹葉落在林藕初手裡,也很重了。
兩個人的呼吸也很重了。
吳茶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