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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門坡》
作者:平之夢
第一章風雲莫測掌櫃悲壯定去留
守土盡責知縣凜然決存亡
順治五年初春,連天的爆竹徹響整個被陰霾灰暗雲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五臺山北麓,藏青色的山巒掩映在雲天一幕的肅然中,顯得靜謐安祥。春節剛過,從初一至初四,喜慶的焰色仍湧湧蕩蕩迴旋在茫茫的官道間、田野中。連日來,沿滹沱河一路東上,似乎節前還流淌不息的河面經歷了一個歡騰不休的除夕夜便瞬間凍結得一平如砥。全身豁亮簇新計程車民鄉紳湧集在山西代州府繁峙縣城滹沱河南岸的灘塗上,忙著點燈焚香放響震天炮鞭,迎喜神、接喜氣,夢想著一年的好運道握了手中。孩童們一路狂奔,撞破寒冷的櫛錮,並不理會大人們的嘀咕心思,在冰面上呼喊叫嚷、放肆追逐。整個狹長曲彎如蛇的冰層上,耍滑車的、溜冰哧兒的、翻跟頭的、打猴兒的,不一而足,一直鬧騰到未時方才被大人們連哄帶罵吆吆喝喝地回家吃飯。
除夕後第五天,當天統稱“破五”。立春已過月餘,晉北高原仍然朔風凜冽,寒流四起,毫無半分暖春跡象。塞外烈風捲挾著昏黃不堪的沙霧越過雁門關,迷天蔽日般浮懸在滹沱河谷。“破五”總是在陣陣震響的炮仗聲中來臨了。這天按照當地風俗,城內商號、店鋪、作坊陸續開業,工匠、商幫、車隊重新上工。開業、上工均依各行各業掌櫃、主人選定吉時吉刻,焚香放炮,吼嗓子“開鋪嘍”一聲,便作開端。這一嗓子端的是有來頭,既寓示著吐掉往年的黴氣,又深託著新年財門簾兒大開、腳蹤兒下有響。寅時牌分剛過,尚未破曉,沉睡了五天五夜縣城的大街小巷便率先被城南外滹沱河邊迎喜神的炮聲、鼎沸人聲敲醒。
位於縣城鼓樓下西順街“同義和”豆腐作坊亮起第一盞大紅燈籠。掌櫃賀計生腦後拖一條梳理的油光滑亮的長辯,站在簷下前臺上,忙著指使夥計點燈。夥計站立梯上兀自晃晃悠悠,不留神,一絲火末兒掉下,正落在掌櫃一身簇新的淺藍色大襟襖上。賀掌櫃咧咧嘴,到唇邊的髒話硬生生嚥了回去,只喘著粗氣不住拍打,瞅了一眼,倒揹著手縮排門樓。
“小柱子,做營生使不得懶,更弄不得慌里慌張。這點事都做不周全,出岔子,我看你這徒是三年兩年出不得門,有你學的!”賀計生作勢氣呼呼地說。
小柱子將兩盞燈點亮,兩肩套了梯子進門,低頭見賀掌櫃齊腰對襟棉襖上燙了個煙鍋頭大的窟窿,呶呶嘴,臊眉搭眼不敢作聲。
賀計生道:“回去作甚?還沒破曉,早起飯還沒冒煙。豬肉粉條還沒吃夠麼?沒點眼力,堂屋後取三掛鞭來,就臺下放了,趁早不趁晚,搶個打早。堂前旺火架拆了,庭里門外拾掇得乾淨,再吃飯!”
小柱子不言聲低頭從堂屋裡取出鞭炮,就著旺火餘星點燃了,飛跑著扔出門樓,頓時整個街面炸的煙塵四起。
賀掌櫃正自凝著一團四散炸響的煙火盤量。一眼瞅見階面下火影中急閃閃跑過來一條黑影。來人被炮仗飛焰弄得無處躲身,不住跳躲。倒讓賀計生一陣好笑。炮聲一停,透過騰起的煙霧,見縣丞劉雲堂灰頭灰臉地不住衝他招手。
賀掌櫃忙踮步兒下階,當街一個長揖:“破五未見曉,倒見著貴人了。過年好啊,沒回家?。”劉雲堂略一抱拳道:“賀掌櫃,公事在身,容不得過個安穩年。崔大老爺託我前來給劉大掌櫃拜個年,並有要事相托。”賀計生笑道:“賀某豈敢頂相托一詞,崔大老爺的事就是賀某人的事。有什麼事,我做便是。”劉雲堂眨巴眨巴眼,雙手縮排袖筒裡,踮腳往門庭裡看了一眼,道:“賀掌櫃,崔大老爺要三鍋豆腐,酉時前您送進府衙,工錢加倍,只是萬萬誤不得事。”賀掌櫃愣了一下:“三鍋豆腐,竟這般火急?破五開張不點火,多少年的規矩啊。再者,時辰太急了點吧,簷下豆子還沒破哩!”劉雲堂當街一揖,急切道:“賀掌櫃自有法子,夥計們勞累點罷了。至急至急,就當幫為兄一個忙便是,容得日後便當相報。”
賀計生尚未容得討個緣由,劉雲堂已遠遠去了。
小柱子身子探下臺沿,朝劉雲堂背影呶呶嘴道:“賀掌櫃,年前劉老爺尚欠一兩三錢豆腐錢,沒得又給他做麼?”賀計生正自思量劉雲堂的來意,竟沒聽清小柱子的話。見小柱子斜著身子仍不住打望,便惱怒地在他屁股上來了一腳:
“破五破例,破便破了罷。還愣著幹什麼,點火、架鍋!”
小柱子一顛身地跑進內院。賀計生緊盯著劉雲堂匆匆忙忙閃進北街豁口,心下突地一凜:出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