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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喘了口氣瞥向來時路,確實沒什麼人影,只見天河迢迢,在金色的夕暉下微微地泛著粼粼的波光。
禍從口出,被這張嘴帶累得抄了一夜又一日的佛經,此時見著近在眼前的兩尊娑羅樹,腦中竟全是《長阿含》經中記載的什麼“爾時世尊在拘屍那揭羅城本所生處,娑羅園中雙樹間,臨將滅度”之類言語。
鳳九伸手拂開頭上的繁花,一邊連連嘆息連這麼難的經文都記住了,這一日一夜的佛經也算是沒有白抄;一邊四處張望一番,思忖著逃了這麼久,一身又累又髒,極是睏乏,該不該寬衣解帶去娑羅雙樹後面的這汪天泉裡泡一泡。
她思考了很久。
眼看明月東昇,雖升得不是十分地高,不若凡人們遙望著它感到那麼的詩意,但清寒的銀暉罩下來,也勉強能將眼前的山石花木鋪灑全了。幾步之外,碧色的池水籠了層繚繞的霧色,還漫出些許和暖的仙氣。
鳳九謹慎地再往四下裡瞧了一瞧,料想著戌時已過,大約也不會再有什麼人來了,才放心地解開外衣、中衣、裡衣,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這一汪清泉之中。
攀著池沿沉下去,溫熱的池水直沒到脖頸,鳳九舒服地嘆息了一聲。瞧著手邊有幾朵娑羅花悠悠地飄著,一時玩心大起,正要取了來編成一個串子。忽聽得池中一方白色的巨石之後,嘩啦一陣水響。
鳳九伸出水面去取娑羅花的一截手臂,剎時僵在半空。
碧色的池水一陣動盪,攪碎一池的月光,巨石之後忽轉出一個白衣的身影。鳳九屏住氣,瞧見那白色的身影行在水中,越走越近。霧色中漸漸現出那人皓皓的銀髮,頎長的身姿,極清俊的眉目。
鳳九緊緊貼著池壁,只覺得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加尷尬的事,臉色青白了好一陣。但好歹是青丘的女君,很快也就鎮定下來。甚至想要做得尋常,尋常到能從容地同對方打個招呼。
然這種場合,該怎麼打招呼,它也是一門學問。若是在賞花之處相遇,還能寒暄一句:“今日天氣甚好,帝君也來此處賞花?”此時總不能揮一揮光裸的手臂:“ 今日天氣甚好,帝君也來這裡洗澡啊?”
鳳九在心裡懊惱地思索著該怎麼來做這個開場白,卻見東華已從容行到斜對面的池沿,正要跨出天泉。整個過程中,目光未在她面上停留一絲半毫。
鳳九想著,他興許並未看到自己?那今次,也算不得在他面前丟了臉罷?
正要暗自地鬆一口氣,東華跨上岸的一隻腳卻頓了一下,霎時,外袍一滑對著她兜頭就蓋了下來。
與此同時,她聽到前方不遠處一個聲音響起,像是連宋神君,似乎極尷尬地打著哈哈:“呃,打擾了打擾了,我什麼也沒看見,這就出去。”
她愣愣地扯下頭上東華的白袍,目光所極之處,月亮門旁幾株無憂樹在月色下輕緩地招搖。
東華僅著中衣,立在池沿旁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好一會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洗澡。”她謹慎且實誠地回答,一張臉被熱騰騰的池水蒸得白裡透紅。
回答完才想起這一汪泉水雖是碧色,卻清澈得足可見底。紅雲騰地自臉頰處蔓開,頃刻間整個人都像是從沸水裡撈起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把眼睛閉上,不準看,不,你轉過去,快點轉過去。”
東華慢悠悠地再次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番,頗有涵養地轉過身去。
鳳九慌忙地去夠方才脫在池邊的衣杉,可脫的時候並未料到會落得這個境地,自外衫到裡衣,都擱得不是一般二般的遠。若要夠得著最近的那一件裡衣,大半個身子都須得從池水裡浮出來。
她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慌亂得很,竟忘了自己原本是隻狐狸,若此時變化出原身來,東華自是半點便宜佔她不著。
她還在著急,就見到一隻手握著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遞到她面前,手指修長,指甲圓潤。東華仍是側著身。她小心地瞄一眼他的臉,濃密的睫毛微闔著,還好,他的眼睛仍是閉上的。正要接過裙子,她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我要穿衣服?”
她平日為了不辱沒青丘女君的身份,一向裝得寬容又老成,此時露出這斤斤計較的小性子來,終於像是一個活潑的少年神女。
東華頓了頓,作勢將手中的衣衫收回來。她終究沒有嘴上講的那麼硬氣,差不多是用豹子撲羚羊的速度將裙子奪下,慌里慌張地就著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陣套好踏出池塘,只覺得丟臉丟得大發,告辭都懶得說一聲,就要循著原路跳牆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