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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人把多鶴的話聽熟了,不覺得她難懂罷了。
護士走了後,多鶴繼續講。剩下的八百日本人已經不成|人樣。沒被母親殺死的孩子們也一個個在餓死、凍死——他們已經從秋天走進了冬天。土匪們的快馬衝過來,抓起女孩子們,誰都掙扎不動,叫不出聲來了。只有一個老人——唯一一個活下來的老頭說:槍呢?舉起槍來,朝女孩子們打呀!可是槍早就丟了……
小環覺得心裡那股難受特別奇怪:這故事的慘烈可怕不像是人間的。日本人怎麼那麼熱愛死這樁事呢?一個村長能替全村人當家去死?一個母親可以替孩子們當家去死?
她聽完多鶴的故事就讓自己的心一直空白,一直空白到她回到家,看見坐在桌上自斟自飲的張儉。她眼淚頓時流了出來。
張儉問了幾句,問不出結果。丫頭嚇壞了,起先還說媽媽吃飯吧,飯都涼了,後來也不敢做聲了。她從來沒見過小環哭這麼痛:小環是那種讓別人哭的人。小環哭了一陣,拿過張儉的酒杯,幹了兩杯白乾,吸著鼻子進大屋睡去了。等張儉也上了床,她才把多鶴的身世講給他聽。
他聽到多鶴抱著三歲的病女孩久美邊跑邊哀求她的劊子手母親時,手捶了一下床幫子,叫道:“哎呀!”
那一夜張儉和小環沒睡什麼覺。兩人都靠在那裡抽菸。抽一陣,張儉會想出故事中某個細節,再問小環,當小環複述了那個細節之後,他絕望了似的:真是那麼慘絕人寰。有的細節他問了好幾遍,每證實一次他心情就更壞一點,可他仍是不停地問,希望自己聽錯了。
快天亮時張儉才睡著。第二天早晨上班他頭昏腦漲,組裡誰出一點錯他都不依不饒。十六歲的少女多鶴經歷過那樣的慘事。多鶴剛從麻袋裡出來的模樣幽靈似的出現在吊車前面,出現在他飯盒子前面、儲衣櫃裡、淋浴的水花裡。他恨他父母,幹什麼不行,偏要去花七塊大洋買回這樣一個女子,現在好了,她的身世弄得他要瘋。假如他們買她回來,就把她的身世告訴他,多好。他會堅決地把她推出去。那她去找誰……早一些知道她的身世,他會換個態度待她。可換什麼樣的態度呢?
小姨多鶴 第六章(1)
多鶴出院前一天,張儉去了佳木斯。一直很健朗的張站長突然中風了,半癱在前兒媳家。當軍醫的兒媳是個好兒媳,說一對老人還是留在她身邊,她畢竟是個內科醫生。張儉回到家把這話和小環一說,小環入木三分地說:“你爸半癱可以做半個保姆,你媽做飯、洗衣、打掃,軍隊多一個人多一份口糧錢,她又得錢又得勞力,看把她給合算的!”
探親假一個多月,張儉回廠裡上班,段裡的書記告訴他,他的入黨申請批准了,幾乎全票透過,一致認為張儉埋頭苦幹,作風樸實。張儉的性格很討巧,上上下下都能從他身上看到優點,滑頭的人發現從他那兒偷點懶很容易,他不計較,自己多做一點就是了;頑劣的人覺得他遲鈍,作弄作弄他,他沒什麼反應,擼掉他的帽子他沒火氣,腳踏車和他搶道撞上,他也讓你撞。他的寡言讓領導一看,就是穩重、埋頭苦幹的象徵。告訴他入黨的喜訊,他那雙看穿千里風塵的駱駝眼仍是半閉半睜,說:“我哪夠格呀。”
出了工廠大門天正下著小雨,他生了風似的蹬車。路上他碰到熟人,差點把“下班了”問成“入黨了”?入黨是樁好事,大好事。不入黨升工段長之類的好事是沒你份的。張儉不是官迷,張儉只想多掙點,一家子好活一點。
他在路上買了一瓶六角錢的白乾,比平常闊氣了一角錢。他又一順腿拐進了自由市場,都在收攤子,能買到的、他捨得買的下酒菜就是五香煮花生米。
他把花生米包在手絹裡,也不管手絹馬上就五香起來,騎上車,正要蹬,又跳下來。長長的自由市場在一個蘆蓆搭成的拱形棚裡,他在儘裡頭,往外看,入口處一片拱形的雨後夕陽,又明亮又柔嫩的光線裡剛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張儉心裡從來沒有戲文似的酸話,這時也禁不住了。那個身影真美。他又騎上車,悠晃著出了蓆棚,跟在那個身影后面。漸漸近了,漸漸成了肩並肩。他側過臉,她一驚,隨後馬上笑起來。
為什麼離去的一個多月讓所有的記憶都不算數了?他記憶中的她不是這樣卓爾不群。可什麼時候他又在人群中見過她?她齊耳的濃密黑髮,厚厚的劉海讓她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不屬於這裡。流浪在她身上留下的永不消失的痕跡,就是那些鮮明的輪廓線條。而兩個多月前的流產和手術又在她鮮明的輪廓上添了薄薄的豐潤,她的兩腮潤澤得像發育中的女孩子。她白底藍細格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