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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變成了一件非常認真和沉重的事情,棋攤上缺少了熱氣騰騰的胡鬧氛圍和歡樂景象。那些大哥大叔尊重我就像我尊重我的老師一樣,現在想起來,我明白,那就是我脫離群眾的開始,十八天的棋攤,培養出一個自己的叛逆者。
棋中有道
但有時遇到外來的高手,大家還是紛紛來找我。人民相信自己的“專家”。有一次兩名垃圾車上的清潔工人,一上午從十棟殺到三棟,幾乎要掃平十八天大樓了。我中午放學回家,聽說來了兩個江湖魔頭,拿起窩頭蘸了些腐乳,便被簇擁著去了。第一個大胖子工人使的是“轆轤炮”,路子很野,我腦子裡還在背外語單詞,沒有完全進入狀態,竟然接連被他抽去我兩個大車,危急之中,我置主帥於不顧,雙馬一兵力撲敵人九宮,利用“轆轤炮”後方擁擠堵塞的弱點,搶先一步,將對方主帥悶死在被窩裡。第二盤以屏風馬對當頭炮,勝得稍為輕鬆。這時窩頭吃完,第二個小白臉工人上來。他觀察了我兩盤,以為我擅馬不擅炮,便首先採用俗招,飛起雙炮,換掉我的雙馬。哪知我的看家本領卻是用炮,只用20多個回合,我便以“天地炮”迫他訂了城下之盟。第二盤他正正經經,謹小慎微地下,果然工夫細膩,我在多一馬一兵的優勢之下,竟然勝不了他,以和局告終。第三盤我使出渾身解數,用了50多個回合,才艱苦地贏下來。此時日落西天,一片昏暗,抬頭一看,四周的圍觀者層層疊疊,不下百八十個。有些婦女和不愛下棋的人,聽說是孔慶東在大戰兩個外來的高手,也湊在圈外打聽。忽然開來一輛垃圾車,下來一箇中年工人,說:“你們兩個整天不好好幹活,到處下棋還得我開車接你們,你們這不成了大地主劉少奇了嗎!”兩個工人站起身,對我說,哥們兒,佩服你,改天再比劃。那中年人說:“怎麼的?你們輸了?”然後指著小白臉對我說“你知道他嗎?這是王嘉良的兒子!”王嘉良是多年的全國亞軍,棋界人稱“東北虎”,是哈爾濱人心目中的英雄。我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寧願信其為真吧。這時我妹妹給我送來兩個窩頭,我就給了一天沒吃飯的他們,說改日再戰。可是以後再也沒見過他們。這次苦戰之後,我的名氣又擴大了些。近郊一個公社的知識青年請我去冒名代表他們比賽,我以9勝1負奪得錦標,獎品是一副象棋、一盒鉛筆和一套毛選他們捨不得把獎品給我,就請我吃了一頓飯:幹豆腐卷白糖,燒餅夾蒜茄子,白菜湯隨便喝。
其實我並不是十八天大樓棋藝最高的人。小學二年級時我曾和七棟的一個高年級孩子一起向一位老人學棋。但學了幾天,我對那種“專業化”的路子不感興趣,不願意打棋譜,背棋式,於是就半途而廢了。另一個孩子則堅持了下去,後來成為國家級的棋手。他的大名好像叫範慧連,但我們都叫他的外號“小老範兒”。他不參與我們的“野戰”,每天揹著一書包棋書去上學,也是十八天的名人之一。我由於沒有專業訓練,棋的漏洞和俗手很多。遇到專業棋手,往往有敗無勝。但我在下那種野路子棋的過程中所得到的收穫,是一種全面的人生訓練。比如說下棋不一定要贏,還有,怎樣輸才能不被人發現是故意相讓,這些都是比下棋更深的學問。我高中一二年級時,棋力達到頂峰,可以算出十幾個回合的變化,可以解開報紙上的徵答題和街頭的棋式。大學期間也罕遇敵手,但不經常下了。有一次中央民族學院工會組織擂臺賽,我和女朋友去隨便轉轉。女朋友不會下棋,但喜歡獎品,我就上前,一路過關斬將,一直殺敗總擂主。出門時,女朋友抱著一大堆洗衣粉什麼的,活像是被我抓住的不法商販。
十八天大樓的棋風,不是教人怎樣去戰勝別人,征服別人,而是教人怎樣與別人交流喜怒哀樂,怎樣與別人和睦相處,怎樣保持快活的生命狀態。這些年來,我很少下象棋了,棋力已經低到小學時的水平了,但棋的精神卻愈加深入我的心靈。胡適自稱是一隻“過河卒子”,我也感到自己已經渡過了某一道生命之河,正朝著人生的底線,默默地進擊。
棋在盤外。
(此文收入《百年煙雨圖》)。
史成芳與保爾
《北大往事》一書中有很多好文章,我個人感觸最深的是王嶽川的《生命與學術》和周閱的《向死而生》,這兩篇文章都講到史成芳博士身患癌症頑強不屈的事蹟。而今,史成芳以34歲的英年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當我在八寶山向史成芳的遺容望上最後一眼時,一句熟悉的話驀地襲入我的耳鼓:“要趕緊生活!”
這是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保爾·柯察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