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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母親一樣,媽媽在為兒子的遠行準備著,小心翼翼地。一家人都刻意避開提起個“ 走”字,好像那樣就可以留住時間。家人還約定,送站的時候誰都不許哭。
那個季節,和許多城市一樣,廈門最忙碌的地方是火車站、長途汽車站。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從這裡離開,更多的人來來往往地送行,而今天送行的人也###天就走,走的人卻不知道何時歸來。喧囂、熱鬧的表面,悲涼早已從人們的心頭蔓延開去。
生命中離別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反革命分子”的父親照例是沒有資格送行的,只是在自家的門前,父親好像若無其事地和兒子揮揮手,楊錦麟完全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麼,也許那一刻,他壓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那個場面,人們已經在許多影視作品中反覆熟悉過了。火車站臺,鑼鼓喧天,高音喇叭輪番播放著最高指示和革命歌曲;激昂亢奮的人群,大家圍成一圈,喊著唱著,各種隊伍的口號聲此起彼伏。火車還沒開動,媽媽已經忍不住地偷偷抹著淚水。
此刻,楊錦麟們正在為莫名其妙的憧憬欣喜若狂。再說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小資產階級的多愁善感豈是革命戰士的行為。一紙畢業證書算個什麼,沒有勞動者粗糙的雙手,才是最可恥的。知青隊伍中的每個人,手都捧著一雙橡膠製成的“ 草鞋”、一套《毛澤東選集》,這才是最值得炫耀,最最珍貴的。
一聲悠長的汽笛,車輪緩緩轉動的時候,楊錦麟竟然不知該做怎樣的告別,媽媽追著列車小跑,直到站臺盡頭。陽光依然照耀,媽媽、廈門、喧囂統統被甩在了後面,漸漸消失;鐵軌很亮,很耀眼,通到很遠的無邊。火車到達第一個停靠站,楊錦麟卻悄悄流淚了——對未來的茫然和對陌生的恐懼,前方一片空白……
站臺上的那一刻,楊錦麟的、一車年輕人的“ 成人儀式”就這樣完成了。
火車早已看不見了,依然佇立站臺的媽媽突然想起,今天是兒子的生日。
楊錦麟剛剛滿十五歲。
“ 這往下你必須成為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不管怎樣的。因為,除此之外這世界上沒有你賴以存活之路,為此你自己一定要理解真正的頑強是怎麼回事。”十五歲生日到來的時候,楊錦麟離開家,去遠方陌生的鄉村,在那裡求生。
舒婷,著名詩人,余光中詩裡稱讚的“ 廈門的女兒”,恰巧比楊錦麟早一年升讀廈門一中。同樣因父親問題受到牽連(在1957年國內那場著名的運動中,被打成右派),她在1969年那個九月,往閩西插隊落戶,經歷過知青生活的所有苦難悲憤。這位不僅早期後來也是廈門文壇的中堅,她以詩歌崛起,用現代詩歌語言“ 為被犧牲的整整一代人作證”,抒發胸臆。
廣闊天地,“連小有作為都談不上”(2)
回憶插隊生活,舒婷曾用充滿詩意的語言描述道:“ 我凝視遠山的輪廓,心想,十二月革命黨人走向流放地時一定不會哭的。我要在那裡上完高爾基的‘大學’。”當然,這位楊錦麟的同齡兼同鄉,差點還成為中學校友的詩人,最後結論是“ 生活不斷教訓我的天真”。
三、最深刻的印象:一次次地挫敗
隨後八年的戰天鬥地,在那個地方,已沒有多少人記得楊錦麟,而那兩千多個日日夜夜,楊錦麟親身體會著。
楊錦麟接受再教育的地方不是寶塔山下、延河岸邊這一類的革命聖地。廈門老三屆上山下鄉,主要集中在閩西老區的上杭、永定、武平三縣。“ 當時的古田是閩西最貧困的一個地方。閩西一共有八個縣,當年偉大領袖毛主席鬧革命,踏遍了閩西七個縣,就是古田沒有留下足跡。”在這塊偉大領袖惟一沒有踏足的貧瘠的鄉土,楊錦麟一呆竟是八個年頭。
八年間,楊錦麟擔水砍柴、插秧種地、燒瓦燻炭、養羊放牛……那塊土地上一切的活,他都幹過,無一例外。憑著勉強混了三年的所謂初中,楊錦麟還當過農村小學的代課教師……這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煙濤渺茫的人生背景,難以褪卻。
八年農村生活,完全陌生的自然環境,資訊渠道閉塞,彼此間隔膜戒備的人際往來,加之精神重負、體力透支,這一切恰恰都發生在一個年輕人思想、身體同樣需要滋養、長成的年代。八年光陰荏苒,楊錦麟那一代人陷入了極度貧困,極度飢餓,無論是精神抑或物質。
初來乍到,楊錦麟先是在武平象洞聯防大隊司前生產隊,爾後又輾轉聯防大隊的徑子耕山隊,象洞林場。不停地變動,箇中緣由,仍然是受“ 反動家庭”的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