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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4
無病一身輕,國鈞每天都起得很早,到院子裡練太極拳,一面練,一面滿意地欣賞著自己日漸健壯的胳膊。
除了上課,做家事,國鈞把時間都用到埋頭寫作上,孤燈一盞,香菸的殘煙繚繞在虛無縹緲的空際,他每天都要寫到深夜一點兩點。
“睡吧,國鈞!”
躺到床上。
“不要太累了,”燕君無限憂傷地把臉埋到丈夫懷裡說,“人生是一個旅途,一個不可測的旅途,我只願意你快快樂樂的,答應我,國鈞!”
“你,你哭了。”
“沒有呀!”
“別扯謊,你流淚呢,什麼事傷你心了嗎?”
“傻瓜,別驚醒孩子,睡吧,睡吧!”
夜更深了,國鈞發出均勻的呼吸,燕君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俯下身子,在丈夫臉上凝視了一會,眼眶忍不住又湧滿熱淚。
國鈞又要打乒乓了,遊藝室重新響起他們的笑聲,孩子跑來跑去成了義務撿球員。國鈞又在後院移植了一排香蕉樹,希望明年能夠吃到果實。
星期六和星期天,高朋滿座,叫著,鬧著,談著。
“我老了的時候,”國鈞大談他的抱負說,“要回到家鄉,辦個小學,教養下一代。每逢假期,我就和燕君,帶著孩子,遊山玩水,安適地度過晚年。”
燕君無力地嘆口氣。
“怎麼,”國鈞笑她,“你怕老?”
“我我,怕——”
“哎呀,”大家喧譁起來,把話岔開說,“女人都是怕老的呀。”
國鈞的四周洋溢著的是重新回來的春天,尤其是,燕君比從前更溫柔,她再也沒有惹過他生氣,他不高興的時候,她也笑臉相迎,彷彿是熱戀中的情人,年輕的妻子曲意地服侍著丈夫。
然而,春天還是盡了。
一天,吃午飯的時候,國鈞剛嚥下第一口飯,就陡地覺得一股火燒似的劇痛,從胃裡上衝,並且迅速地佈滿全身。這是一個可怕的襲擊,半年來幾乎遺忘了的痛苦,又轉回來抓住他。國鈞站起來,用手按住肚子,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燕君打了一個寒顫。
國鈞想奔到床上,可是,火燒的劇痛撕裂著每一根肌肉,他咬定牙關走了兩步,沒有等到燕君扶牢他,就忍不住像新婚之夜那樣,喊出一聲大叫,一頭栽到地上。
抬到醫院,醫院不肯收容,禁不住燕君的哭求,禁不住聞訊而來的朋友們的糾纏,才算勉強住進病房。
注射過嗎啡劑,國鈞悠悠甦醒。
“我的病又發了,”他失神地望著他的妻子,“你不是說除根了嗎?”
“國鈞!”燕君低下頭。
“孩子呢,嚇著他了嗎?”
“張阿姨把他抱走了,你放心,國鈞!”
國鈞疲倦地合上眼,他沒有力氣再說什麼了,他要休息。然而,三個小時後,嗎啡力量過去,劇痛仍在胃裡燃燒,他覺得肝腸都要化為灰燼。他跳起來,用頭猛撞著牆壁,汗珠像黃豆一樣往下滴,燕君傷心地抱住他。
“快,快,”他喊,“救救我!”
又一針嗎啡注射下去,國鈞困頓地歪到床上,喘息著。
他的胃不能再容納食物了,只靠著葡萄糖度日,又因為劇痛一直無法制止,所以也只有一直用嗎啡來麻醉。一個月勉強過去,國鈞只剩下一把骨頭,焦黃的面孔瘦削成一個令人心碎的倒立三角形。
燕君和朋友們日夜環繞著病榻。
“我到底是什麼病呢?”國鈞呻吟說,“胃潰瘍不是什麼大病呀,總可以治好的,上次開刀,為什麼不能除根呢?”
他把乞求的眼光轉向他的那些朋友,“住院這麼久了,每天只給我注射葡萄糖和嗎啡,會治好嗎?我怕死呀,在這萬里異鄉,丟下燕君,丟下孩子,寡婦孤兒,叫他們怎麼辦呢?看老朋友面上,再借給我一點錢吧,我有心剛強,病使我剛強不起來,只要我的病能好,我願結草銜環,報答各位的恩情。”
“不是這樣的,國鈞!”朋友們擦著眼睛。
“你希望什麼呢?”他恚恨地轉向他的妻子,“你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是打什麼主意呢?燕君,我這樣死,死不瞑目。”
“國鈞!”燕君叫。
朋友們面面相覷,向燕君投一個失敗的眼色。燕君點點頭,還沒開口,淚已滾下來。
國鈞疑懼地望著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