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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宮是真正“冷落清秋節”似的宮門冷寂,除了溫實初,再沒有別的太醫肯輕易來為我診治。往日趨炎附勢的宮女內監們也是避之不及。昔日慕容世蘭的宓秀宮和我的棠梨宮是宮中最熱鬧的兩處所在。如今一同冷清了下來,倒像極了是一損俱損的樣子。
我的棠梨宮愈加寂寞起來。庭院寂寂,硃紅宮門常常在白天也是緊閉的。從前的門庭若市早已轉去了現在陵容居住的明瑟居。我的庭中,來的最多的便是從枝頭飛落的麻雀了。妃嬪間依舊還來往的,不過是敬妃與眉莊罷了。宮人們漸漸也習慣了這樣的寂寥,長日無事,便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中,引那些鳥雀來啄食,以此取樂。時日一久鳥雀的膽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來啄食吃。終日有這些嘰喳的鳥雀鳴叫,倒也算不得十分寂靜了。
心腸的冷散自那一日偶然聞得陵容與玄凌的話起,漸漸也滅了那一點思念與期盼之心。相見爭如不見,那就不要見了罷。陵容自然忙碌,忙著侍駕,忙著夜宴,忙著以自己歌聲點綴這歌舞昇平的夜。自然不會如那日對玄凌所說,有勸解我的話語。只是偶爾,命菊清送一些吃食點心來,表示還記得我這病中的姐姐。
眉莊來看我時總是靜默不言。常常靜靜地陪伴我大半日,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我,神色複雜。
終於有一日,我問:“姐姐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對皇上灰心絕望,該是什麼樣子?”
我反問:“姐姐以為我對皇上還沒有灰心絕望麼?”
她淡淡道:“你以為呢?若你對皇上死心,怎還會纏綿在病中不能自拔?”
我無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見他。”
眉莊輕輕一笑,沉默後搖頭:“你和我不一樣。我與皇上的情分本就淺,所以他將我禁足不聞不問,所以我可以更明白他的涼薄和不可依靠,所以我即使復寵後他對我也不過是可有可無,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莊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低聲問她,亦是自問:“是因為我對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麼?”
“你若對皇上已無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會因為他的話、他的事而傷心。”她停一停,輕聲道:“其實你也明白,皇上對你並非是了無心意。”
我輕輕一哂,舉目看著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國事,幾乎都在陵容心上。”我低頭看著自己素白無飾的指甲,在光線下有一種透明的蒼白。簾外細雨潺潺,秋意闌珊。綿綿寒雨滴落在闊大枯黃的梧桐葉上,有鈍鈍的急促的輕響。我道:“怎麼說陵容也曾與我們相交,縱然她行事言語不一,難道真要我去和她爭寵。何況皇上,終究喜歡她更多。”
眉莊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你得意時幫過陵容得寵,她得意時有沒有幫你?若她幫你,你又何需爭寵。若她不幫你,你可要寂寂老死宮中麼?”她輕輕一哼,“何況皇上的心意,今日喜歡你更多,明日喜歡她更多,從來沒有定心的時候。我們這些女人所要爭的,不就是那一點點比別人多的喜歡麼?你若不爭,那喜歡可便越來越少了,最後他便忘了還有你這個人在。”
我只靜靜看著窗下被雨澆得頹敗發黑的菊花,晚來風急,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況,易安有趙明誠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經過往的美好,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的失望和傷懷。
或許,的確如眉莊所說,我對玄凌是沒有完全死心的吧。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傷懷也就不那麼傷人了吧。
眉莊道:“你對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這樣難過,這樣對他喜歡誰更多耿耿於懷。若你對皇上無心,那麼你便不會傷心,而是一心去謀奪他更多的喜歡。無心的人是不會在那裡浪費時間難過的。”
我惘然一笑:“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宮中有一些純粹的溫情和愛意,並且是向我們至高無上的君王期望。”
眉莊有一瞬間的沉思,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許久緩緩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樣傻呢?”她轉頭,哀傷如水散開,漫然笑道:“或許我比你更傻呢。這個世間有一個比你還傻的人,就是我呵。”我驚異地望著眉莊,或許這一刻的眉莊,已經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莊了。或許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變化,而我,卻沒有察覺。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道:“姐姐?”
她說:“嬛兒。你可以傷心,但不要傷心太久,這個宮裡的傷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