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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來就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惜春情緒,產生出驚心動魄的藝術效果。他一沒有寫已經來到曲江,二沒有寫來到曲江時的節令,三沒有寫曲江周圍花木繁饒,而只用“風飄萬點”四字,就概括了這一切。“風飄萬點”,不止是客觀地寫景,綴上“正愁人”三字,重點就落在見景生情、託物言志上了。“風飄萬點”,這對於春風得意的人來說,會煞是好看,為何又“正愁人”呢?作者面對的是“風飄萬點”,那“愁”卻早已萌生於前此的“一片花飛”,因而用跌筆開頭:“一片花飛減卻春!”歷盡漫長的嚴冬,好容易盼到春天來了,花兒開了。這春天,這花兒,不是很值得人們珍惜的嗎?然而“一片花飛”,又透露了春天消逝的訊息。敏感的、特別珍惜春天的詩人又怎能不“愁”?“一片”,是指一朵花兒上的一個花瓣。因一瓣花兒被風吹落就感到春色已減,暗暗發愁,可如今,面對著的分明是“風飄萬點”的嚴酷現實啊!因此“正愁人”三字,非但沒有概念化的毛病,簡直力透紙背。
“風飄萬點”已成現實,那尚未被風飄走的花兒就更值得愛惜。然而那風還在吹。剩下的,又一片、一片地飄走,眼看即將飄盡了!第三句就寫這番情景:“且看欲盡花經眼。”“經眼”之花“欲盡”,只能“且看”。“且”,是暫且、姑且之意。而當眼睜睜地看著枝頭殘花一片、一片地被風飄走,加入那“萬點”的行列,心中又是什麼滋味呢?於是來了第四句:“莫厭傷多酒入唇。”吃酒為了消愁。一片花飛已愁;風飄萬點更愁;枝上殘花繼續飄落,即將告盡,愁上添愁。因而“酒”已“傷多”,卻禁不住繼續“入唇”啊!
蔣弱六雲:“只一落花,連寫三句,極反覆層折之妙。接入第四句,魂消欲絕。”這是頗有見地的。然而作者何以要如此“反覆層折”地寫落花,以致魂消欲絕?究竟是僅僅嘆春光易逝,還是有慨於難於直陳的人事問題呢?
第三聯“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冢臥麒麟。”就寫到了人事。或謂此聯“更發奇想驚人”,乍看確乎“奇”得出人意外,細想卻恰恰在人意中。詩人“且看欲盡花經眼”,目光隨著那“風飄萬點”在移動:落到江上,就看見原來住人的小堂如今卻巢著翡翠──翡翠鳥築起了窩,何等荒涼;落到苑邊,就看見原來雄踞高冢之前的石雕墓飾麒麟倒臥在地,不勝寂寞。經過安史之亂,曲江往日的盛況遠沒有恢復;可是,好容易盼來的春天,眼看和萬點落花一起,就要被風葬送了!這並不是什麼“驚人”的“奇想”,而是觸景傷情。面對這殘敗景象有什麼辦法呢?仍不外是“莫厭傷多酒入唇”,只不過換了一種漂亮的說法,就是“行樂”:“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榮絆此身?”
難道“物理”就是這樣的嗎?如果只能如此,無法改變,那就只須行樂,何必讓浮榮絆住此身,失掉自由呢?
聯絡全篇來看,所謂“行樂”,不過是他自己所說的“沉飲聊自遣”、或李白所說的“舉懷消愁愁更愁”而已,“樂”云乎哉!
絆此身的浮榮何所指?指的就是“左拾遺”那個從八品上的諫官。因為疏救房琯,觸怒了肅宗,從此,為肅宗疏遠。作為諫官,他的意見卻不被採納,還蘊含著招災惹禍的危機。這首詩就是乾元元年(758)暮春任“左拾遺”時寫的。到了這年六月,果然受到處罰,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從寫此詩到被貶,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明乎此,就會對這首詩有比較確切的理解。
這是“聯章詩”,上、下兩首之間有內在的聯絡。下一首,即緊承“何用浮榮絆此身”而來。
前四句一氣旋轉,而又細針密線。仇兆鰲注:“酒債多有,故至典衣;七十者稀,故須盡醉。二句分應。”就章法而言,大致是不錯的。但把“盡醉”歸因於“七十者稀”,對詩意的理解就表面化了。時當暮春,長安天氣,春衣才派用場;即使窮到要典當衣服的程度,也應該先典冬衣。如今竟然典起春衣來,可見冬衣已經典光。這是透過一層的寫法。而且不是偶而典,而是日日典。這是更透過一層的寫法。“日日典春衣”,讀者准以為不是等米下鍋,就是另有燃眉之急;然而讀到第二句,才知道那不過是為了“每日江頭盡醉歸”,真有點出人意外。出人意外,就不能不引人深思:為什麼要日日盡醉呢?
詩人還不肯回答讀者的疑問,又逼進一層:“酒債尋常行處有。”“尋常行處”,包括了曲江,又不限於曲江。行到曲江,就在曲江盡醉;行到別的地方,就在別的地方盡醉。因而只靠典春衣買酒,無異於杯水車薪,於是乎由買到賒,以至“尋常行處”,都欠有“酒債”。付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