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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住下了。
住在小廟裡無書可讀。半山藏書樓屬於危房,已經關閉,看管的老大爺也不上山了。我只得白天在山坡上到處溜達,晚上早早地躺在一張由門板搭成的小床上,胡思亂想。
直到昨天,我的思路一直鎖定在遙遠的傳說時代,因此即便胡思亂想也脫不開那個範圍。只不過,剛剛發生的大地震常常穿插進來,幾十萬人的死亡現場與四五千年前的天地玄黃,反覆疊影。面對天災,古代和現代並沒有什麼界限。
人世間的小災難天天都有,而大災難卻不可等閒視之,一定包含著某種大警告、大終結,或大開端。可惜,很少有人能夠領悟。
這次唐山大地震,包含著什麼需要我們領悟的意義呢?
我想,人們總是太自以為是。爭得了一點權力、名聲和財富就瘋狂膨脹,隨心所欲地挑動階級鬥爭、族群對立,製造了大量的人間悲劇。一場地震,至少昭示天下,誰也沒有乾坤在手,宇宙在握。只要天地略略生氣,那麼,剛剛還在熱鬧著的運動、批判、激憤,全都連兒戲也算不上了。
天地自有天地的宏大手筆,一撇一捺都讓萬方戰慄。這次在唐山出現的讓萬方戰慄的宏大手筆,顯然要結束一段歷史,但是這種結束又意味著什麼?是毀滅,還是開啟?是跌入更深的長夜,還是迎來一個黎明?
對於這一切,我還沒有判斷能力。但是已經感受到,不管哪種結果,都會比金戈鐵馬、運籌帷幄、辭廟登基、慧言宏文更會重要。凸現在蒼生之前的,是最關及生命的原始母題,例如怎麼讓民眾平安地過日子,端正地對天地。在這個關口上最容易讓人想起幾千年前就行走在這片大地上的那些粗糲身影。他們很少說話,沒有姓名,更沒有表情,因此也沒有人能夠把他們詳細描述,而只是留下一些行為痕跡,成為永久的傳說。
這讓我又想起了從黃帝到大禹的傳說時代。
那個時代,即便在結束很久之後,還在無限延續。原因是,一個民族最早的傳統和神話,永遠是這個民族生死關頭的最後纜索。
反正這些日子找不到書了,就讓我憑藉著一場巨大天災,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重溫那些傳說和神話。
二
傳說和神話為什麼常常受到歷史學家的鄙視?因為它們不在乎時間和空間的具體限定,又許諾了誇張和想象的充分自由。但是,超越這些限定、享有這些自由的,極有可能是人類的信念、理想和祈願,這就遠比歷史學重要了。歷史學作為世間千萬學科中的一門學科,並沒有凌駕全部精神領域的權利。
有些歷史學家比較明智,憑藉西方考古學家對某些遺址的發掘,認為傳說與歷史未必對立,甚至盡力為神話傳說中“有可能”的真實辯護,肯定那裡有“歷史的質素”、“事實的質地”。例如我在半山藏書樓看到過王國維在一九二五年發表的《 古史新證 》,其中說:“上古之事,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傳說無異,而傳說之中往往有事實之素地。”
能這樣說,已經很不容易了,但仍然沒有擺脫歷史學的眼光。
按照文化人類學的眼光,傳說中包含著一種屬於集體心理的真實。集體心理不僅也是一種真實,而且往往比歷史真實更重要。這就像,晚霞給人的悽豔感受,修竹給人的風雅印象,長年累月也成了一種真實,甚至比它們在天象學和植物學上的真實更有意義。
在所有這類傳說中,神話,更具有根本性的“原型”價值。
在遠古時代,神話是祖先們對於所見所聞和內心願望的天真組建。這種組建的數量很大,其中如果有幾種長期流傳,那就證明它們契合了一個民族異代人的共同願望。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原型”,鑄就了整個民族的性格。
中國古代的神話,我分為兩大系列,一是宏偉創世型,二是悲壯犧牲型。
盤古開天、女媧補天、羿射十日,都屬於宏偉創業型;而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嫦娥奔月,則屬於悲壯犧牲型。這中間,女媧補天、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嫦娥奔月這四則神話,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足以和世界上其他古文明中最優秀的神話媲美。
這四則神話的主角,三個是女性,一個是男性。他們讓世代感動的,是躲藏在故事背後的人格。這種人格,已成為華夏文明的集體人格。
先說補天。
世道經常會走到崩潰的邊緣,很多人會逃奔、詛咒、互傷,但總有人會像女媧那樣站起來,伸手把天托住,並煉就五色石料,進行細心修補。要知道,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