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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天已完全黯淡了下來,湖面上滿是燈燭光暈,點點餘輝如同銀河裡繁星閃爍。那女子的面容也愈加模糊難辨,但見她緩緩起身,風吹羅帶,廣袖飄展如同空中飛蕩雲雀飛鳥一般。六幅羅裙,微行曳碧波,點點浸溼了裙踞。不到半刻,水便已直到纖細楚腰。
王念仁見狀暗呼:“不好”,疾步涉水上前拉住那女子不勝清寒的翠袖,順勢一拉,便將她攬入懷中。那女子似已暈厥,面紗下纖長的睫毛如同蜓翼一般微微顫動。叫人好不愛憐。王念仁呼喚數聲,仍不見回應。遂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只覺柔弱無骨,及送至岸邊方輕輕放在略微乾枯的衰草地上。
半晌且聽那女子“嚶嚀”一聲,似是醒轉了過來。眼眸幽深,櫻唇露溼,那盈盈未落的紅淚尚沒幹呢,直掛在嬋娟如雪的蓮頰邊。
王念仁恨不得心都化在那淚眼中,伸出去欲拭淚的手兒卻又縮了回來,生怕唐突了佳人。因道:“姑娘何故輕生,到底有什麼可想不開的?”
那女子直起身來,皓腕托腮,倚風凝睇,望著一池朦朧明滅的燭火,似有無限恨意。悠悠嘆道:“楊柳如少年,春風吹得老。朝為白雪花,暮為浮萍草。⑴浮萍失綠水,教作若未流。不嘆君棄妾,自嘆妾緣業。⑵還將舊時貌,化為逐水魂。”
王念仁聽得心驚,私下裡暗想:這女子怕是與心上人有所口角,心灰意冷,竟氣性大到欲投水自盡。幸兒自己趁巧經過,不然一縷芳魂怕是早已香消玉殞了。轉念又有些懊喪:何以這女子心中所思所念竟不是自己,若自個兒在她心裡有一絲一毫的位子,就是為她立時死了也罷。又是氣憤:如此美貌多情的佳人,竟然都不知珍惜,反倒令她心碎神傷。真真是個牛嚼牡丹,不解風情之徒。遂勸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在下雖只與姑娘數面之緣,也斷不忍見如此天人仙姝枉送黃泉。姑娘若有難解之事,難舒之氣,不若告知一二。在下雖不才,亦願為姑娘解憂舒怨。”
那女子驀然回眸淺笑,盈盈如水間羞娥凝綠,道:“多謝公子,這天下的男兒若都似公子這般仗義浩然,宜德嘉禮,有君子之風。像我這樣的可憐人就會少一分了。”
王念仁忙道:“姑娘如此清麗脫俗,標格爾雅,真是世間難尋。除非是瞎子,否則,又有哪一個能不為你傾倒。”
那女子怨道:“承恩不在貌,小女即為公子所救,便不宜相瞞。他負心薄倖棄我而去,另娶他人,自是為了那些富貴虛。小女只恨生為女兒身,人微言輕,不堪世事,只能自嘆命薄。”
王念仁因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那人既這般狠心,姑娘又何必為了她白白丟了性命。也不瞞姑娘,在下本有一妻,嬌柔端麗與姑娘頗有些許相似之處。數年前她卻紅杏出牆,棄我與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兒於不顧,與他人私奔而去。在下每每想起,都似萬箭攢心,如刀在背,苦痛難言。本也想如姑娘這般一死了之。奈何上有高堂待奉,下有稚子待養。也只得苟且偷生至今。”
那女子面色一僵,眼露恨意,卻只是剎那間的功夫,便恢復悽絕哀婉的摸樣,嘆道:“想不到小女與公子竟同是天涯淪落人,惺惺惜惺惺。公子尚有慈愛雙親,玉雪乖兒。小女卻形單影隻,孤苦無依。實在生無可戀。”
王念仁忙道:“螻蟻尚且偷生,姑娘青春年少斷不可如此頹喪。這幾次與姑娘不期而遇,也是奇緣一樁。如蒙嫌棄,我願傾心吐膽,作姑娘的知音人。”
那女子婉言謝絕:“看公子穿著,必是出自大家名門,小女身份卑賤,豈敢高攀。”
王念仁肅然道:“姑娘此話差矣,杵臼之交⑶又怎麼會有高低貴賤之分。”
王念仁款款道:“姑娘與我心意相通,知己猶此,又何必在意他人眼光,世事俗理。”
那女子低頭思慮了半日,也不答言,便起身離去。王念仁見她又要似幾次那般渺無蹤跡,頓時失了分寸,向前攔道:“你我既已為相知,在下斗膽,敢問姑娘芳名,往後也好稱呼。”
那女子幽然笑道:“倒要先請教公子尊名了。”
王念仁本欲據實相告,又恐那女子知自己已有妻室,便不肯來往。思索了半晌,方道:“在下姓檀,單名一個仁字。”
那女子便抿嘴笑道:“既如此,小女便姓謝,小字流萍。”⑸說罷驚鴻一瞥,飄然遠去。只留得笑隔花端,香塵蓮蕊。
此時露洗清夜,橫塘月滿,水淨雲薄,移星猶見。王念仁趁著皎潔的月色,撿起水中一盞蓮花燈,見那花瓣上以清秀的簪花小楷題詩一首:
“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