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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嗎?採藥人說過,這家男主人愛寫話本子,曾以家中黑狗為原型,寫了個志怪故事。”
能復仇的不只有人,還有……
妖。
因她一段話,木屋之中陷入短暫寂靜。
恰在此刻,施雲聲蹙眉道:“這裡,有東西。”
他體內有妖丹,對妖氣的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銳。
施黛循聲望去,在角落一個木架上,見到一張淺黃色的薄紙。
竟是纖草紙。
“紙上有字。”
沈流霜心有所感,抬手拿起紙張,目光匆匆掃過,念出最上方的文題:“……《犬妖》。”
這是傀儡師的第四個故事,也是最後一個故事。
犬妖是個孤兒,出身不好,性子暴躁,四處流浪長大,某日與妖鬼廝殺,身受重傷變回原型,昏迷於山中。
一個人族女孩將它拾回家裡,取名為“小黑”,悉心照料。
犬妖覺得很煩。
它過慣了廝殺的日子,討厭被一個人族小姑娘如此對待,更討厭被喚作小黑——
什麼破名字。
奈何妖丹受損,它無處可去,連人形都化不出,只能以一隻黑犬的形態百般不願暫住於此。
收養犬妖的是一家三口。
張三郎是個五大三粗的莊稼漢,卻對話本情有獨鍾,閒來無事,常寫些老掉牙的故事,用來哄他女兒開心。
山下的作坊盛產纖草紙,他並不懂行,買來不少,才發覺紙張並不好用。
月娘是典型的農婦,勤勞幹練,虎虎生風,身量比張三郎更高。
就是嗓門太大,做飯也不太好吃,還總愛搗鼓些新奇古怪的菜式。
二人老來得女,生下張小婉。
這姑娘調皮搗蛋又話多,總愛抱著犬妖嘀嘀咕咕,將它耳朵都快吵得生出老繭。
為數不多安靜的時候,是她拿著毛筆塗塗畫畫。張小婉性喜丹青水墨,畫爹畫娘也畫它,可惜技藝不堪入目,和她爹的寫故事水平有得一拼。
一家三口並不知曉它是妖,養著它療傷、順毛、說悄悄話。
山中多雨,犬妖最司空見慣的情景,是一家人閒散坐於窗邊,吃著西瓜,聽雨聲嘀嗒。
聽雨山,這座山的名字倒是極為貼切。
直到某日,張小婉病重,家中無錢可醫。走投無路之下,張三郎決定前往黑市變賣傳家寶。
寶物是枚祖祖輩輩傳下的玉佩,饒是張三郎也沒想到,它的估價竟價值連城。
當天夜裡,一位有意願的買主前來拜訪,帶著他的三個學徒。張三郎熱情接待,為他們備好熱茶——
緊接著,便是怒吼,哭聲,以及大火。
張三郎死於亂刀之下,月娘哀嚎怒罵,被一根麻繩勒斷脖頸。
還有張小婉。
她不過七歲,被賊人一刀刺穿胸膛。犬妖狼狽撲上前去,被一腳踹開。
七歲的小孩痛得淚眼朦朧,看向它時的最後一句話,不是喊疼,而是“快跑”。
一把火將木屋付之一炬。因山中住民稀少,這場慘案轟轟烈烈,卻也悄無聲息。
妖丹尚未恢復,犬妖太虛弱也太無能,拖不動屍體,只在滿目瘡痍裡,叼出一幅破碎的畫。
它怎能不復仇。
雙臂執刀之鬼,名刀勞。
被亂刀砍殺的張三郎,不久前才寫了冊話本子,笑著對它道:“小黑,這是專為你寫的。我們不圖你報恩,你早些痊癒就好。”
縊死之鬼,名縊鬼。
死於麻繩的月娘,總會在家中有肉時,特意為它準備一份。她最愛摸它耳朵,笑起來豪邁爽朗:“不許嫌不好吃啊!”
繪製丹青之鬼,名畫皮。
它此生忘不了雨夜清風,疏影橫斜。
張小婉將一家三口畫於紙上,再認真勾勒出它的輪廓,悄聲對它說:“小黑也是我的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孩童的稚語天真好笑,它對此嗤之以鼻。
可那天看著張小婉的雙眼,沒來由地,犬妖心尖一悸。
好可惜,有些話一旦錯過,哪怕說一遍又一遍,也無人再聽。
其實那日趴在張小婉腳邊,看窗外菸雨濛濛,聽屋中那對夫妻的絮叨私語,它心中歡喜,是真的想和他們永遠在一起。
如何復仇?
犬類不只有溫馴的肚皮,當它張口,能輕而易舉咬破人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