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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跑了。”
那老者聲音十分奇特,好似生鏽的鐵器摩擦在砂紙上,聽著叫人渾身難受。周翡舉杯的手一頓,尋聲望去,只見那老者面貌十分醜陋,半張臉連同脖頸喉嚨處有一道兇險的傷疤,看得出是刀劍留下的痕跡,除此以外,他兩側太陽穴微鼓,目中精光內斂,內家功夫應該頗有造詣。
周翡一眼掃過去,那老者立刻便察覺到了,與她對視一眼後,衝她淺淺一點頭,接著說道:“除了斥候以外,周大人有時也差遣一些咱們這樣的人,替他探查民間的風吹草動,老朽老而不死,閒來無事,便偶爾幫著跑趟腿,幾支隊伍的旗子都還認得。那日想必是秘密打伏,我正好在附近,卻全然無所察覺,半夜聽見附近打了起來,連忙冒雨上山前去探看,竟見北軍曹氏王旗被圍困山谷,片刻後便倒了。那一戰打了整宿,滿山谷都是沾了泥的屍體,也有趁夜跑了的,完事以後照著聞將軍的規矩,將戰俘歸攏,又把幾個斬獲的北軍大將頭顱高高掛起,我來回看了三遍,沒有曹寧。”
旁邊有人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前輩,你還認得曹寧?”
另一人答道:“那有什麼不認得,曹寧那一顆腦袋據說有尋常腦袋兩顆大,我要是在,我也認得!”
眾人又一片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以曹寧的個頭怎麼才能不引人矚目地跑出去,周翡見那老人撂下酒錢,慢吞吞地披上蓑衣,虎口處長滿了老繭,磨得面板顏色都比別處深不少,她便忍不住脫口道:“前輩練過衡山劍法?”
這還是她從吳楚楚那亂七八糟的筆記上看來的,據說當年的衡山劍派所持之劍樣式奇特,有一條彎起的手柄,剛好能卡在虎口上,久而久之,那處便磨黑了。
老人一頓,片刻後,輕聲道:“現在居然還有小娃娃記得南嶽衡山。”
衡山密道於她有救命之恩,周翡本想同他說句什麼,又覺得老人家站著自己坐著不合適,正要起身,卻見那老者將斗笠往頭上一遮,朗聲笑道:“好,只要有人記著,我南嶽傳承便不算斷了!”
說完,也不待周翡回話,兩步離了破酒館,飄然而去。
正這當,門口進來幾個唱曲的流浪藝人,正好眾人說厭了南北前線的事,便催著那幾人唱些新鮮的,周翡將澄清的茶水倒在水壺裡,撂下幾個銅板,穿過鬧哄哄的人群,正要趕路,便見那拉琴的朝眾人團團一拜,說道:“諸位大爺賞臉,小的們正好聽來了新曲子,今日同諸位大爺獻個醜,唱得不熟,多包涵。”
周翡已經走到門口,嘬唇一聲長哨,將自己跑去吃草的馬喚了回來,方才拉著韁繩預備走,便聽裡頭又傳來人聲:“……這段曲據聞乃是羽衣班所做,唱詞乃為‘千歲憂’所書,名喚作《白骨傳》,乃是一段志怪奇聞……”
周翡:“籲——”
行腳幫一幫莽撞人不管什麼“百歲憂”還是“千歲憂”,只一味催促,沙啞而有些走調的曲聲幽幽響起,周翡逗留在門口,將白骨死而復生後四處找尋自己墳墓的鬼故事從頭聽到了尾——聽到白骨歷險一通,因其形容可怖,攪動得四方驚恐不安,最後總算找到了自己葬身之處,卻發現自己的墳冢被另一具披金戴玉的骸骨鳩佔鵲巢,縱身跳入滔滔入海的江水中,同大浪一起奔流而去,成了司水的精怪。
周翡皺起眉,感覺這種漫無邊際的胡編亂造確乎與之前那部《寒鴉聲》如出一轍,不像別人冒名偽造的。
所以謝允是醒了?
他整天凍得跟鵪鶉似的,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寫這玩意?
寫就寫了,他既然不出門,也無需路費,為何要在這節骨眼上將其傳唱出來?
還有那結尾——長河入海,茫茫歸於天色,實在是怎麼聽怎麼微妙,正好暗合了“海天一色”。
從自己墓穴中消失的白骨、鳩佔鵲巢的隱喻、海天一色……
電光石火間,周翡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她倏地翻身上馬,先趕到四十八寨最近的一處暗樁,話都沒來得及交代清楚,亮出令牌,飛快地寫了一封信,交代道:“替我送到南國子監,找林真講。”
暗樁應下,周翡立刻便要離去。
她正要往外走,正好暗樁的一個跑腿信使從外面回來,險些撞了她,那信使匆忙道:“這位師妹留神——來了三封信,兩封‘號脈’結果,秘信報給大當家,還有一封帶著信物的私信,東邊來的,正好一併送回寨中,給周……”
周翡腳步倏地一頓。
此時,舊都南城中一處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小院落裡。
小院陳設十分簡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