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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的上元之夜,整座長安城均沉浸在歡慶的氣氛之中。幾乎所有人都暫時忘卻了盤旋在身邊的煩憂與困擾,盡情地享受沒有宵禁的歡愉。觀燈、踏歌、賞百戲、嘗美食、飲酒作樂,甚至僅僅只是花前月下——人們總能尋著他們最感興趣之事,與家人摯友共度元宵佳節。
然而,萬千人中也總會有一二例外。諸如,正在思慮謀劃的新安郡王與王補闕;正在輕輕撫著腹部的楊婕妤;因得到某些訊息遲了些而大發雷霆的安興長公主;因久病不愈而錯過了年節各種宴飲的燕太妃。
而某座燈火通明的別院內,此時便猶如陰雲密佈一般,連呼吸都彷彿變得無比沉重。書房中,三個年紀迥異的男子正襟危坐,周圍的氣氛凝滯得如同濃稠的酪漿,足以令不明真相者覺得窒息。
最為年長者看起來正值知天命的年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所以,你想拋下一切?再也不想著為家人報仇雪恨?讓那些辛辛苦苦在暗中付出無數代價的人白白耗費了時光?甚至白白浪費了他們的血汗與性命?若是你父親地下有靈,你有甚麼顏面去見他?”
最為年輕者不過是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然而,他聽見長輩的指責之後,卻依舊無比平靜,絲毫不為所動:“正因為白白犧牲性命的人已經夠多了,我才覺得沒有必要再繼續與餓狼為伍。更何況,所謂的仇敵不是已經去世,便是成了方外之人。我無意遷怒於人,大仇得報,已經夠了。”
“不夠,遠遠不夠!”年長者道,“李家人根本不配坐擁九五至尊之位!看似仁善慈和,實則都是偽君子!處事不公,濫用刑罰,何以為君?!既然不配為君,那就應該將他們都趕下去,有德有能者居之!”
“所謂‘有德有能者’又是誰?”少年郎平淡的目光中帶著莫大的決意,“是逆王?是我?亦或者是先生?”他語中帶著濃重的諷刺之意:“無論如何,我們這些年用盡陰謀詭計,而且與虎謀皮,遠遠算不上光明正大,更是有愧於‘有德者’之稱。若是以這種名號來自稱,我可是受不住的。”
年長者微微眯起眼,便聽少年郎繼續道:“為了一己私利,而陷無數百姓於紛爭之中,令無辜者失去性命,我不屑於為之,亦不能為之。若是先生覺得,你之舉對得起‘公道’二字,對得起天下蒼生,便儘管去投效逆王便是。而我,從今往後都與這些事再無干系。先生便是想要行事,也不必以我的名義。”
“……”年長者沉默片刻,又望向一旁始終靜寂無聲的壯年男子,冷聲道,“你也不想報仇雪恨?不想洗刷父兄的冤屈?不想重振家族,恢復昔日榮光?讓自家再回到氏族志中去?不想讓仇人獲得該得的下場?!”
壯年男子抬起眼:“家恨當報。不過,若是父兄在世,也絕不會同意為虎作倀之舉。為逆王行事,並非某的意願。生而為大唐子民,某從未後悔過。若有人想利用某等為禍大唐,斷斷不可為,更不能為。而且,當今聖人與某等無冤無仇,逆王於某等也並無恩情,先生憑什麼偏幫逆王?”
“……既然你們想走,那就走罷,別再回長安!”年長者終是下了逐客令。
少年郎向著他行了個稽首大禮,便與壯年男子一同離開了。他們關上書房門時,一陣凌冽的寒風捲了進來,將燭火吹滅了。年長者坐在黑暗中,久久不曾出聲。也不知枯坐了多久,直至隔壁響起庭燎的爆竹聲,他才彷彿回過神來一般,長長一嘆。
而離開別院的少年郎披著大氅,一面舉步快行,一面對壯年男子道:“能勸服的都儘量帶走,莫讓他們成了旁人爭鬥起來的犧牲。我們之前暗中在蘇杭與巴蜀購置的莊子,正好可用來安置他們,往後便讓大家好生過日子罷。”
“此外,這些天裡若是得到了甚麼特別的訊息,或者先前便打探出的逆王一派的訊息,可徐徐傳遞給新安郡王與王補闕。也算是回報他們之前請宋先生出面勸說先生之舉……日後兩不相欠。”
“你……想去何處?”壯年男子倏然問。
少年郎腳步未停:“既然是去遊歷,自然沒有定下甚麼地方。怎麼?你想與我同行?”
“我必須去荊州。”壯年男子沉聲道,“必須手刃仇敵,心中方能徹底安穩。”
少年郎忽然停下來,回首看了他一眼,輕輕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報仇之前,仔細想一想罷,這份執念是否值得?”說罷,他便消失在忽然落下的茫茫飛雪之中。壯年男子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濃眉緊緊地擰了起來。
翌日,李徽與王子獻在灞橋外送別了杜重風。與前些時日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