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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先生很有些雲淡風輕地慢慢踱進了客廳中,自顧自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與世無爭、委屈求全,倒也算得上是中規中矩的處世之道。只是這處世之道用在了當下,卻無異於飲鴆止渴、與虎謀皮!太公所慮所憂,無外乎日本人兵強馬壯、勢大難敵?與之相爭,就算是能僥倖得勝,那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殘勝局面?”
朝著韓老先生拱了拱手,江老太公的話音裡透著顯而易見的尊敬意味:“韓老先生一語中的!日本人如今已經佔據了我中華半壁河山,兵雄勢大、兇殘暴虐,稍有不如意,便是縱兵屠城滅族!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實在是......”
呵呵輕笑幾聲,韓老先生毫不客氣地搶過了江老太公的話頭:“要說與世無爭、委曲求全,這大武村中從陝西秦鳳路遷徙而來的小姓人家,可謂是把這八個字做到了極致——拋家舍業、隱姓埋名,只求一個‘活’字!為了這個‘活’,可操持賤業、可忍氣吞聲,可逆來順受、可唾面自乾.......”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江老太公直朝著韓老先生連連拱手:“韓老先生,若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平日有得罪、怠慢之處,還請韓老先生看著在下薄面,千萬海涵!改日在下定當上門向韓老先生賠罪,更要約束江氏一族族人,再不會對大武村中小姓人家有不敬輕侮之處.......”
站起身子,韓老先生微微朝著江老太公還了一禮:“太公不要誤會,韓某並非是要指摘往日種種些微瑣碎,只是想要向太公請教幾件事情,還請太公待之以誠、不吝賜教?”
疑惑地看向了端正了臉色的韓老先生,江老太公和聲應道:“還請韓老先生點撥?”
如同一杆在寒風中傲然矗立的梭鏢,韓老先生的腰桿挺得筆直,話語中也帶上了幾分凜冽肅殺的意味:“世間酷法、數不勝數,其中至惡,莫過苛捐厲稅!敢問江老太公,日本人若定下田間莊稼收十稅九,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緊鎖著眉頭,江老太公略作猶豫,方才沉吟著答道:“若真是有這收十稅九的惡法,那......世間從來有官清如水、吏滑如油的說法,族中舍些金銀細軟、好言與執達小吏情商,或可還能求個勉強得活。實在不行......族中公倉,還能勉強支應些時日,或許還能有個轉圜。”
略一點頭,韓老先生飛快地介面問道:“元時有例,人分四等。日本人若以蒙元之時待南人之法待我,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躊躇良久,江老太公再次開口應道:“唯......唯以忍當先,除活之外,再無他想!”
冷笑一聲,韓老先生猛地冷聲喝道:“禁祭祀、焚文書、毀廟堂,絕言語,三代之後,世上再無漢家言語、無人知曉祖宗名號,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冷汗潺潺而下,江老太公的臉色一片灰敗,蠕動了半天嘴唇,方才顫抖著聲音答道:“日本人......該是不會.......”
狠狠地瞪著面色灰敗的江老太公,韓老先生厲聲喝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日本人狼子野心,佔我東四省後,禁絕華語、推崇日文,自蒙童始,皆以日文授課,蠱惑人心!諾大個東四省尚且如此,區區大武村又何足道哉?!假以時日,大武村中自當再無江氏苗裔,只餘日人犬馬!江老太公,可有應對之法?!”
似乎是怕江老太公不信,韓老先生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張被仔細摺疊起來的報紙,抬手伸到了江老太公眼前:“這是方才,有從關外逃回的傷患來大武村中尋我求醫時帶來的關外報紙,江老太公不信,只管仔細看看!”
顫抖著接過了韓老先生伸到了自己眼前的那張舊報紙,江老太公幾乎一目十行地掃視著報紙上的字跡,口中兀自喃喃自語地低叫著:“這.......蒙童皆需說日語、習日文、取日名?如此施為,百年之後.......祖宗何在......祖宗何在啊......”
微微緩和了臉色,韓老先生朝著面色慘白的江老太公一拱手:“韓某言盡於此,言語不當之處,還請江老太公海涵!”
眼看著韓老先生擺出了一副抬腳要走的模樣,坐在一旁的栗子群趕忙開口挽留道:“韓老先生請留步,天留從韓老先生那兒得來的行軍散,可是幫了我武工隊的大忙了,還沒來得及謝過了韓老先生呢?”
扭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自語不休的江老太公,韓老先生略作猶豫,猛地朝著栗子群一拱手:“韓某老朽,百無一用,平生一技,略懂軍伍岐黃。敢問慄隊長,武工隊中,可容得下老朽吃一碗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