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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已經撩開了簾子,問裡頭的醉鬼。
“今日並非休沐,大令一不坐堂,二不處理公務,在此何為?”
裡頭陶縣令顯然沒反應過來,居然會有人當街攔馬車問他這麼無聊的問題,直勾勾盯著鐵慈,半晌打個酒呃,一股濁臭氣撲面而來,鐵慈微微轉臉,聽得那縣令打著呃道:“……幹你……鳥事。”
鐵慈手一鬆,那馬原本就卯著勁兒和她在爭馬車的掌控權,得她貿然放手,收勢不住,猛地向前一衝,嘩啦一聲馬車撞在街角,裡頭砰地一聲,也不知道撞在哪裡,一聲哀叫。
鐵慈拍拍手走了,沈謐跟在她身後,不住悄悄打量她,眼珠轉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鐵慈忽然悠悠道:“在想什麼?想我一眨眼就得罪了本地兩尊大神,估計呆不久就要被趕走。考慮自己還值不值得跟我混?”
沈謐脊背一僵。
“還是想著多跟著我兩天,找到我的弱點,回頭獻計於縣丞老爺,好生整治我一番,說不定能得縣丞老爺歡心,能當個正式仵作?”
沈謐額頭沁出微汗。
鐵慈轉身,日光下那雙眸子流光晶徹,世間萬物於她之前似無可遁形。
她看著沈謐,微微笑著,攏著袖子,以一種隨意的語調說:“沈兄,不管你有多苦大仇深的身世,不管你有多臥薪嚐膽的志向,不管你想要以誰為跳板怎樣往上爬。你今日見了我,靠近我,就是你的運氣。勸你老老實實抓住這運氣,那麼將來你能得到的,絕不止一個仵作。”
不止仵作,那能做縣令麼?沈謐當時茫然地想。
很多年後,沈大學士想起今日這一幕,第一萬次慨嘆貧窮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也第一萬次地感謝自己,在那許多年的風波浮沉裡,始終牢牢記住了鐵慈的這句話,記住了鐵慈這個萬物在心的笑容,並在之後的跌宕人生裡,一直堅持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但那是後話了。
此刻沈謐並沒有回答,因為忽然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走過來,當先一人大概是嫌棄沈謐衣裳破舊,正要捂鼻而過,一抬頭看見沈謐,詫道:“咦,這不是沈兄麼?”
這聲一出,其餘幾個要走開的人也紛紛看過來,有人便道:“呀,大才子這是什麼裝扮!”
“許是出來巡視乞丐流民,好寫一篇民生賦?”
“張兄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如今沈兄便是寫一百篇民生賦,也遞不上夫子案頭咯。也不知道夫子們看見得意門生這般模樣,是不是要寫篇惜沈氏書?”
“有什麼可惜的?如今人家衙門做事,說不準哪裡還能撈個仵作噹噹呢。那前途,可比你我遠大多了!”
一陣鬨笑,鬨笑聲裡有人淡淡道:“和一個賤民這許多話,也不怕汙了衣裳。”
眾人便紛紛道晦氣,有人還呸了一聲,隨即便呼呼喝喝地走了。
幾句話過程中,並沒有沈謐說話的餘地,沈謐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微微彎著腰,依舊掛著他那彷彿刻上去的笑容,彷彿在聽著別人的笑話一般,平靜而沉默著。
所以那些始終不得回應的人也就無聊地散了,沈謐才直起腰來,他臉上並沒有什麼屈辱的表情,彷彿辭刀言劍,人情如雪,都不過是人生尋常。
鐵慈冷眼旁觀,她看出方才那些書生都束著紫色方巾,衣袖有裝飾,是附近躍鯉書院的學生。躍鯉書院是大乾最著名的書院之一。她這次到滋陽,還有一個目的是想要尋訪大儒賀梓。這位是躍鯉書院的創始人之一,不過現在早已不管事,隱居山林了。
儒家文興之地的首院,自然頗有名聲實力,每次科舉沒少輸送人才。她在盛都時也多有聽聞。
如今瞧來,文章不知做得怎麼樣,這人品首先就要打個問號。
看看沈謐臉上表情,他不說,鐵慈也不想問,人須先自救他人方可救,說到底,怎麼過都是每個人自己的事。
兩人都在走神,忽然卻聽見一陣哭嚎聲,很多人湧向發出哭聲的街口,鐵慈先前已經注意到那裡好像人多些,此刻便也隨著人群過去看熱鬧。
卻見一個女子,跪坐在地,頭上戴著白紗孝帽,插著草標,低垂著頭。面前一具僵硬的蒙著白布的屍首,一個腿有殘疾的漢子正在撫屍嚎哭。女子膝前一張紙,寫著賣身葬父。
這事兒本也常見,只是今日那小娘子,哪怕只是坐著,身姿也分外婉轉模樣。若要俏一身孝,她一身素衣,孝帽下只露一點雪白的尖尖下巴,整個人堆雪砌玉一般,看得滿街的人都往她面前擠。
鐵慈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