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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也扶不住他了,腿一軟也跪在鋪上。張繼信說,不行了,解不下來。陳隊長,你給我叫一下張永偉去吧。陳毓明說叫張永偉幹什麼?他說大便乾燥,叫他給我掏一下。陳毓明說不要叫他了,我給你掏吧。他說,太髒了,還是叫張永偉來吧。沒進病房之前,我們捋草籽炒著吃,總是大便乾燥,便秘;我們互相給對方掏。陳毓明尋思片刻說,張老師,張永偉前兩天就走了,他給你掏不成了。一聽張永偉走了,張繼信愣了一下,突然就痛哭起來:那是個好小夥呀……唉嘿嘿。但他哭了幾聲就止住了,抽泣著說,陳隊長,那就只好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髒乎乎的。陳毓明說,有什麼不好意思,這幾天我給五六個人掏了。吃樹葉子糊糊。大家都拉不下來。於是,張繼信褪下褲子趴在鋪上撅著屁股,他拿著張繼信吃飯的小勺跪在後邊,把勺把對準糞門……
給張繼信掏糞便,陳毓明也沒費多少事,因為肚子裡的樹葉子都凝結成糞蛋蛋了,並且擠到了糞門跟前,他用鋁勺把兒往外挑,很快就挑出來許多比羊糞蛋蛋大比驢糞蛋小的草蛋蛋。只是掏到後來,張繼信說好了,好了,不掏了,他說再掏一下,還沒掏盡。他還接著掏,糞門裡突然就噴出一股稀糊糊的東西來,躲避不及,一下子噴在他的胸前。他氣得大罵起來:你他媽怎麼回事,我給你掏糞,你噴了我一身!
張繼信非常尷尬,賠著笑說,對不起,對不起……
掏完糞蛋,陳毓明洗了手,接著又吃小麥子粥。吃了幾口,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伸長脖子往張繼信的鋪上看了看。見張繼信還背朝過道坐在鋪上,就端著飯盆走過去說,張老師,把你的飯碗拿來!
張繼信扭過臉來問他,要碗幹什麼?拿去吧,拿去吧,有用你就拿去吧,就在我枕頭旁放著哩。他還在為自己的過失不好意思,說話時臉上顯出難為情的樣子。
陳毓明不說話,把他飯盆上蓋著的一張破紙去掉,把自己飯盆裡的子粥倒了一半進去。然後把飯盆往他懷裡一塞,說,吃吧。
溫在火爐上的子粥還冒著淡淡的熱氣。張繼信立即就看出那是什麼東西做的了,他雙手捧起飯盆結結巴巴地說,你吃,你吃……這是哪裡來的?
陳毓明說,女人來了一趟送來的,快吃吧。
張繼信的雙手抖動起來了,飯盆也在他手裡顫抖不已。他的嗓門也在哆嗦,說,這東西可是金貴呀,還是你吃吧……
客氣什麼!你的肚子裡一點糧食都沒有,裝了一肚子草末子,你還客氣!
陳毓明說著話就回火爐旁去了。他舀了一碗水倒進飯盆裡,把麥碴粥攪成稀湯湯喝了下去。
傍晚時分,一號病房又來了七名病號,填補了昨夜空出來的位置。把這七個人安置好之後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這天的晚飯很豐盛:除了一馬勺純豆麵糊糊,每個病號還領到一塊四兩面[4]的糜麵餅子。吃完飯陳毓明就硬是在病號中間擠了一塊地方睡了一覺。昨天夜裡死了七個人,又是搶救又是往外拉屍體,白天又忙這忙那,他的眼睛就沒閉上過,他認為自己必須睡一覺,否則就無法完成夜間的任務。
病房設立之初,病號的死亡仍然制止不住,每間病房夜間都要死人,而且都是半夜裡死去,在睡眠中無聲無息地死去。對此,醫生們進行了分析,認為是病號的身體已經衰弱至極,睡著後新陳代謝減緩,心跳也減緩,結果導致心臟停止跳動。他們說在正式的醫院裡,垂危病人和正常情況下壽終正寢的老人也都是死於夜間,也是這個道理。根據這個理論,場領導便採取了兩項措施,一項是每天夜間十點鐘給一頓加餐——一人一勺胡蘿蔔湯。另一項是夜深時叫大家起來坐著說話,少睡覺,白天再睡。這兩項措施還真起了點作用,病房開張的最初幾天,死亡有所減少,一天僅死亡十幾人,但是一星期過後,死亡人數又恢復到原來的水平,且愈演愈烈,有增無減。原因是你說不叫他睡覺,可他沒有精神,倚著被子坐著就睡著了……
但是,農場領導繼續堅持這兩項措施。領導說,能少死一個也是好的。
這一覺睡得還真不錯,十點鐘炊事員來病房送加餐,他才被人叫起來。起來後他就幫著病號打飯,——還是半盆胡蘿蔔湯——添爐子,伺候幾個病號解手。
然後他就大聲招呼:喂.坐好了,坐好了,能起來的都起來,不要睡了,大家說說話。
天天夜裡說話,病號們都有點煩了,坐起來之後誰都不願說話,有些人又歪倒打起鼾來。陳毓明忙得叫起這個顧不上那個,挺犯愁。他大聲地喊,喂,你們打起些精神來好不好,都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