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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數著數著就忘記了數目,後來乾脆數他的心跳聲,不知道數了多少下,終究還是在天亮以前,在遠處噼噼啪啪無休無盡的鞭炮背景音裡睡著了。
初一這也沒多難熬,家裡固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沈安若只需要保持禮貌的微笑就好,幾乎連話都不用說。蕭賢淑女士雖然掌控欲強了點,倒是個好婆婆,替她擋了很多她實在疲於應付的熱情,又似乎對她既不失體面又不搶風頭的表現十分滿意,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她本來已經收了無數的紅包,最後蕭太后又塞了更大的紅包給她,開啟精緻的紅色紙袋,是純金的蓮蓬,嵌了渾圓的珍珠,看得她直發毛。後來她拿給程少臣看,程少臣直樂:“媽這也算與時俱進,不斷推陳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順從令她滿意,否則她今天會送你金母雞。陳姨說她定做了一隻,看來大概送給靜雅了。”
下午程家男人們都出去了,溫靜雅也拉上沈安若出去走走:“你想自己逛一逛嗎?如果沒計劃,就陪陪我吧,那個家,悶死人。”
沈安若其實也很擔心她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到處走,因為天色很暗,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於是欣然同意。
初一大多店鋪都關了門,她們沿著街慢慢走,時時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嚇人一跳,溫靜雅卻一直在笑,後來還買了一包摔鞭。她每摔一下沈安若都要跟著緊張一下,直擔心她要動了胎氣立即就要早產,最後終於連哄帶勸地將她手裡的摔鞭沒收了。
“你看,安若,快樂多麼簡單,幾塊錢就能滿足,只需要花點心思。偏偏男人們總是不懂,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他們也總奇怪,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沈安若並不怎麼擅長與不夠熟悉的人閒聊複雜話題,她一直主張交淺言不必深,否則言多有失。不過她向來是極好的聽眾,不打岔,也不會不耐煩,認真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溫靜雅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常的事講得很精彩,別人都還沒笑,她自己就先笑得開心,只是沈安若直覺感到她並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快樂而已。不過那又何妨,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表象與內在總有差別,看似樂觀的人,常常是悲觀主義者,又如最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會覺得我話多嗎?”
“怎麼會?”
“平日裡說話其實也沒有人聽的,多是我自言自語罷了,少卿通常別人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少臣在家話也少得很吧?”
“對,很少。”
“他們哥兒倆就這一點最像了,不過你的話好像更少。”溫靜雅輕笑起來。
後來她帶沈安若去見一位長輩,她住在年代久遠的舊式的居民樓裡,看起來已經不年輕,穿著寬鬆的外袍,包著素色頭巾,容顏沉靜,舉止優雅,笑起來便令人如沐春風,彈得一手極妙的古箏,泡得一手好茶,像一位得道的隱者。靜雅說:“安若,這是晴姨。”
直至她們要離去時,沈安若才發現了晴姨行動不便,她穿外套似乎十分吃力。
“最近做了個手術,切掉身上的某個器官。你是個觀察力太強的孩子。”安若小心地詢問她是否不舒服時,晴姨微微笑,指指胸口:“兩邊都沒有。我不說,你肯定看不出來對不對?”又指指頭巾,“頭髮也都沒有了。不過,很多時候是這樣的,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就假裝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那樣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她笑得坦然,彷彿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溫靜雅挽著沈安若的胳膊慢慢走,她因懷孕而全身浮腫,走得吃力,漸漸把更多的重量移在沈安若身上。司機其實一直開著車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倆,但她就是不肯上車。
“晴姨最近生了場大病,發現得太晚了,差點不能做手術。”
“她精神看起來很好的。”
“唉,病過之後,反而很多東西都想開了。她現在的氣色比以前好。”靜雅慢慢地說,“你的話是真的少,連蕭太后都說要我多學你。你都不問我晴姨是誰。”
“晴姨是誰?”
溫靜雅笑:“一位長輩,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不要跟媽提我帶你來看過她……咳,反正就算不提醒,你也不會講的。”
沈安若“嗯”一聲,果然溫靜雅片刻後,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很多人都說,當年爸差一點就會娶了晴姨,只差一點……多遺憾的往事。不過如果真那樣,就沒有少卿與少臣,我們倆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認識。人生多奇妙……”
“對啊,就像蝴蝶效應。”沈安若像對她也像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