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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就聽遠處傳來一陣鑾鈴之聲。郭敖心中一動,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黃河裡的泥沙已經將他的衣裳弄得極為汙濁,這時泥水半乾,衣裳黃一塊青一塊的,大部分都撕成碎條,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式,身上更是汙糟一片,活脫脫就是個幹苦力的鄉下少年。郭敖將鞋子脫了下來,遠遠扔進了河中,雙腳在地上一陣蹬踩,也弄得滿是泥漿。大喇喇地將兩腿叉開了,坐在火堆邊上,掀起衣襟向臉上便是一陣抹弄。
那陣鑾鈴之聲越來越近,漸漸就見一行十幾個人騎著高頭大馬走了過來。當先幾匹馬背上都馱了個鼓鼓的布囊,裡面累累的似乎是銀錠。郭敖裝作不看他們,最後一名鏢師騎的馬上沒馱布囊,手中擎著一面大旗,呼拉拉展開了,上書四個大字“神威鏢局”。
郭敖心中又是一動,只因神威鏢局乃是鐵萬常鐵老爺子所開,總部設在荊州,正離武當山不遠。若是此次走鏢回總部,那便可設法同行,悄悄地趕往武當了。這鏢局裡新一代鏢師功夫不高,脾氣不小,經營更是混亂,要不是鐵老爺子早年創下些名頭,只怕早就關門大吉了。鏢局之中向來龍蛇混雜,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那是誰也不知道的。
那鏢局眾人呼喊著號子就走了過來。馬蹄噔噔作響,一行十幾人,便是十幾匹馬,倒是很有氣勢。郭敖冷眼觀看,眾鏢師的修為倒真如傳言,都平平無奇,也難怪他們只是護送了幾布囊的銀子。
突地就聽一聲“哞”的叫喚。郭敖倒是嚇了一跳,怎麼馬群中傳來了牛的叫聲?跟著一個聲音叫道:“駕!神牛快跑,咱們不比馬差!”
就見馬群中搖頭擺尾地踱出了一頭牤牛,上面騎了一人。那牛看去毫無出奇之處,分明就是田裡拉犁傍耘,出苦力的畜生,走得也極為緩慢,但背上那人卻得意洋洋的,彷彿所騎的乃是黃飛虎的五色神牛,王愷的八百里跤,乃是無尚的奇珍,連汗血寶馬都比不上。
此人穿著也極為怪異,下身著了條鵝黃的綢褲,飄飄灑灑蕩了開來,褲腳就有三尺多長,在最尾端一束,亂雲般堆積在牛背上。上身卻赤裸著,只斜披一條綢帶。若是江湖異人或者鄉下富少如此穿戴,那也罷了,可此人一身面板潔白豐潤,面容俊美,就如純粹的白玉雕琢一般,彷彿烏衣風流的王謝子弟,本該端坐鳳閣鸞臺中,談些清遠之旨,哪裡會這般不僧不道地打扮著,風塵跋涉、行走江湖?他頭上戴了頂盤絲的錦帽,中間卻不如時下所興一般鑲了玉石,而是高高插了只鳳尾,顧盼之間,鳳尾下的流蘇墜玉一起鳴響,金聲玉振,傳之甚遠。
這身行頭,連郭敖見了,都覺怪異,只是他卻絲毫不覺,清澈的眼睛四下張望,當真是顧盼神飛。忽然一眼見到了郭敖,立即笑道:“楊老大,你看這裡又有林子有火,還有人在,我們為什麼不歇一會子?”
那領頭的人三十多歲,臉上神色倒是極為幹練,聞言點了點頭,道:“歇歇也好。先喝幾口酒墊一墊,趕到前面的鎮子上,咱們再好好休息。”
一行人紛紛下馬,將牲口拴在身邊的樹上。那騎牛之人腳尖輕點,從牛背上躍下,在牛臀上輕輕拍了一掌,讓那牛兒自己吃草去。他大咧咧地走到火堆旁,“嗵”的一聲就坐了下來,也不管地上都是泥土草皮。見郭敖不說話,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道:“我叫沈農,你好像是個小農,我們看來是一家子,說不得,只好親近親近了。”
郭敖低頭扒拉著火堆,不去理他。沈農也不在意,張目向四周望了望,嘆道:“如此暮秋天氣,又當日暮時節,風呼兮雲怒,水擊兮天浖。不正是一曲很好的自然天籟麼?我們僥倖生而為人,懂得音聲之曼妙,曲律之調諧,那便不能不鼓踴其後,作歌以和了。”
他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通,也不管郭敖聽懂了沒聽懂,只管自己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更不管郭敖同意不同意,手一伸,從腰中抽出了一隻白玉雕就的笛子,放到唇邊吹了起來。
一時振音嫋嫋,宛如孤鶴上升,極暮天而遠起。秋水紛紛,化作滿空輕煙,佈滿天地。那鶴兒盤旋左右,漸漸白羽黑翎恍兮惚兮,散淡於純青的天色中,只餘下說不盡的一片輕愁。
郭敖倒想不到他笛子吹得這麼好,竟然連素來雅善琴音的李清愁,都頗有不及。一時聽得心曠神怡,不禁腳尖輕點,合著他的拍子擊打了起來。
沈農見有知音俊賞,不禁大喜,笛音稍息,就見他嘴唇微張,長嘯了起來。
郭敖立時就覺一隻大刀直切進自己的胸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