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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很想大聲驚叫,但根本叫不出來。
在黑漆漆的身軀兩側,許許多多的瘤狀物不斷滋生、密密蔓延,很快,它們突然迸裂,從中蹬出許多腿腳。此時,還能看得見原來腳踝處的紅色印記,但現在,它衍變為一團模模糊糊的紅斑,酷似黑寡婦蜘蛛腹部的猩紅標記。那是為了昭示它究竟是什麼東西——蜘蛛。此刻,嬰孩還未完成走樣消形。蜘蛛的背部隆起了一個白色的突出體。蘇珊娜明明白白地看到:看似白色贅疣的突出體上,分明有一張變形的臉孔,上面,那雙深藍色的閃光點便是眼睛之所在。
“什麼——?”米阿問了一句。再一次用手肘撐起身子。鮮血從她的乳房裡噴湧而出。那嬰孩貪婪地大口吸飲著鮮血,彷彿那才是乳汁,飲得一滴都不剩。米阿身邊的賽爾像個石頭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張口結舌,眼睛都快要從眼窩裡瞪出來了。無論他曾對這場生產有過怎樣的期待和設想——也不管什麼人曾告訴他應該等待怎樣的場景——顯然,絕不是這樣的一幕。藏在蘇珊娜體內的黛塔看到賽爾露出如此震驚的傻表情,簡直像是傑克·本尼①『注:傑克·本尼,著名美國喜劇演員。一九二九年在銀幕上初試身手,他的優點在於能準確地計算和充分運用笑聲的間歇時間。一九七四年他死於癌症。』硬擠笑容,她頓生一絲孩子惡作劇般的快感。
在這驚悚時刻,似乎只有米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因為她的臉孔開始因恐懼——以及,很可能還有痛苦——越拉越長。可過了一會兒,笑容又回到她的臉上,那是聖母馬利亞似的微笑。她探出手去,愛撫著仍在她懷中突變的怪物:一隻長著小小人類頭顱的黑色蜘蛛,長著硬毛的肚子上留著鮮明的猩紅印記。
“他美不美?”米阿叫嚷著,“我兒子多漂亮啊,像不像夏天的陽光那麼美好呀?”
這便是她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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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地來說,她的臉尚未死寂,而只是徹底凝滯了。僅在片刻之前,她的雙頰、眉頭和喉嚨都因竭力生產而屏成暗紅,霎那間,奔騰的血色退盡,變成蘭花瓣似的蠟白色。閃亮的雙眼凝固不轉了,死死釘在了眼窩裡。彷彿眨眼之間,蘇珊娜不再是目不轉睛注視著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而是一幅女人的肖像。可無論這幅佳作如何惟妙惟肖,卻不過是用炭筆勾勒、加之慘淡描色的紙上的畫。
蘇珊娜記起她是如何在抵達幻境中的迪斯寇迪亞城堡之後又回到了紐約公園廣場君悅大酒店;又是如何來到了法蒂,就在城齒的隱蔽處,她最後一次與米阿閒聊。天空、城堡和城齒的那塊石頭是如何被撕裂的。這時,彷彿被她的思緒所牽動,米阿的臉孔被撕扯成了兩半,從髮際線到下巴、從正中間分裂了。呆滯不動的混沌雙眼分別向左右歪斜。雙唇也裂開,露出左右兩個令人驚瘋的半笑。可是,從這張臉的裂溝中湧出的不是紅色的鮮血,而是氣味腐敗的白色粉末。還沒等米阿的嬰神從第一餐中抬起那無法言語的腦袋,蘇珊娜突然想起艾略特①『注:T。S。艾略特(1888—1965),偉大的詩人,出生於美國,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英國,著有《荒原》,這句詩出自《空心人》。』的詩句
(空心人實心人腦裡塞滿稻草)
還有路易斯·卡羅爾②『注:路易斯·卡羅爾(1832—1898),著有《愛麗斯漫遊奇境》和《鏡中記》。他擁有數學學位,二十二歲時畢業於牛津的基督教學院,並終身留在那個學院擔任數學老師。』的
(為什麼你們啥也不是,不過是一副紙牌)
浸滿鮮血的嘴巴張開了,丹-特特挺了起來,下面那些腿摸索著支稜起來,想在空癟癟的母體腹部懸吊起它的身子,而上面的一些腿似乎影影綽綽地要指向蘇珊娜,似乎她是新一輪出擊的假想敵。
這東西尖聲嘶叫起來,帶著勝利的神氣,它若在那個瞬間決定攻擊另一個作為營養源的女人,毫無疑問,蘇珊娜·迪恩將死在米阿的身邊。可是它並沒有那樣做,它轉向剛才吸吮過的乳房,現在那隻不過是掛在米阿胸前的癟了的袋子。它把乳房挖了下來。它咀嚼,咂咂有聲,似乎那又滋潤又鬆軟。片刻之後,它探身埋進了自己噬咬出的空洞裡,那張微小的人臉漸漸消失了似的,而同時消失的還有米阿的臉,從她越來越小的腦袋裡湧出的塵屑漸漸抹煞了那張臉。空氣裡響著一種刺耳的、猶如金屬機械般的吸吮聲,蘇珊娜在想:它要奪取她所有的營養,所有僅剩的汁液。瞧它呀!瞧它是怎麼膨脹的!簡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