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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我有些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怎麼叫起我先生來了?”
喬看了我一眼,似乎稍帶了一些責備。他的領帶和領子儘管十分令人可笑,然而從他的目光中我窺探出一絲兒嚴厲。
“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他接下去說道,“我想我再過幾分鐘也得走了,不能再耽擱,所以在談話結束時我想說,其實也沒什麼可說,只是說一說我怎麼會有如此的榮幸來到這裡的。”喬像往常那樣直截了當地說明道,“我所希望的就是對你有好處,否則我怎麼能夠到這裡來,怎麼能有如此榮幸到上流人的住宅中和上流人同桌共餐呢?”
我不情願再看他的那種眼色,所以對他的這種語氣沒有再提出奉勸和抗議。
“唔,先生,”喬這時說道,“我就告訴你這件事吧。皮普,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我在三個快樂的船伕酒店裡,”他一動真情,便會稱呼我皮普;但是一旦他要客套,就會叫我先生,“正好彭波契克駕著馬車來了。就是這個人,”喬說著,在這裡話鋒轉到一個新的方向,“在鎮上,鎮裡鎮外地胡說他是你幼年時代的夥伴,又說你自己也把他當成一同玩耍的朋友。有時他把我弄得火冒冒的,我簡直氣壞了。”
“全是胡說八道。只有你,喬,才是我幼年時代的夥伴呢!”
“這我完全自信,皮普,”喬說道,把頭稍稍昂起一些,“雖然現在說來也沒什麼,先生。唔,皮普,還是這個傢伙,他怒氣衝衝地來到三個快樂的船伕酒店,直向我衝過來。先生,你知道我們幹活兒的人,在那裡抽口煙喝杯酒,輕鬆一下,不是追求過分的刺激。而這個傢伙對我說:‘約瑟夫,郝維仙小姐她要找你談一下。’”
“喬,郝維仙小姐找你?”
“她要找我談一下,這是彭波契克講的。”喬坐在那裡,兩隻眼睛對著天花板轉著、望著。
“喬,是這樣嗎?再說下去。”
“先生,第二天,”喬望著我說道,彷彿我離他很遠,“我自己梳洗於淨後,便去看愛小姐。”
“喬,愛小姐是誰?是郝維仙小姐嗎?”
喬好像在立他的遺囑一樣,用一副正正經經的合法神氣一板一眼地說:“我說的是愛小姐,她也叫郝維仙,她見到我向我說,‘葛奇裡先生,你和皮普先生通訊嗎?’我接到過你一封信,所以我就說,‘是。’記得當年我和你姐姐結婚,先生,我對她說願意,而現在,皮普,我回答你朋友提出的問題,我用了‘是’。她對我說,‘那麼你告訴他,埃斯苔娜已經回家了,她很樂意和他見面。’”
我望著喬,面孔感到火辣辣的。我深深瞭解,我臉上發熱的一個間接原因是我的良心意識到,如果早知道喬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我本應該對他更熱情一些。
喬繼續說道:“我從她那裡回家,便要畢蒂寫信告訴你,可她不大讚成。畢蒂說,‘我知道他最喜歡有話當面講,反正現在是假期,你還是去看看他吧!’於是我就作了決定,先生。”喬說著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皮普,我祝你永遠健康,永遠發財,步步高昇。”
“喬,你現在就要走嗎?”
“是的,我要走了。”喬答道。
“喬,不過,你要回來吃飯啊?”
“不回來吃飯了。”喬說道。
我們四目相遇,他向我伸出手來,那“先生”一詞在剛強的男子漢心中便消融殆盡了。
“皮普,我親愛的老弟,生活本來就是由許多不同的零件組合而成的。就說人吧,有的人是鐵匠,有的人是銀匠,有的人是金匠,還有的人是銅匠。在這個大千世界裡,既有相逢,又有別離,何足為奇?今日相逢,我們之間如果有什麼錯事,錯誤都歸於我。你和我二人在倫敦、在任何地方都到不了一塊兒,除非回到自己家中,才能重新成為好朋友,相互瞭解。我一走你就看不見我穿這套衣服了;穿這套衣服不是為了自尊,而是為了需要;錯就錯在這些衣服。我一離開鐵匠鋪,一離開廚房,或者一離開沼澤地,就會感到不舒服。要是你想起我穿著打鐵的工作服,手上拿了鐵錘,甚至嘴上叼著菸斗,也許你就順眼了。要是有一天你希望來看我,你就來,把頭伸進鐵匠鋪的窗戶,看一眼鐵匠喬,那時他正站在老鐵砧的旁邊,腰間圍著被燒得焦黃的舊圍裙,操持著他的老本行,你看我就會順眼了。我是很遲鈍的人,但是我希望我講的話都是在鐵砧上千錘百鍊出來的。哦,親愛的老朋友皮普,我的老弟,願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在我的想象中我對喬沒有誤解,他的心地既純樸又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