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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輕微的腦震盪,滿心只掛念著小五姊弟倆究竟是怎麼把我安置進考堂的,以及他倆的去向又如何。然而,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要集中注意力去思索或觀察哪怕只是一個單純的物件,都不能如願。諸般感官像是各自搴旗擁兵,相互對陣開火,大有彼此爭勝的況味。我若使眼睛看什麼,便聽不見任何聲音;若使耳朵聽什麼,便猶如一個瞎子。從九點四十五分左右開始,這狀況持續了一兩個鐘頭。就事後多年回憶的片段而言,當時三位考試委員侃侃而談的大都是我論文參考資料的部分。有一個(我實在記不得是哪一個了)不停地想說服王所長,極力稱許我所引用的書籍都是第一手的材料,其中還有不少傳聞中新近在中國大陸出土的罕見文獻。王所長則像是不肯輕易迴護一個被外人謬獎的子弟那樣,一再強調我對基本史料和原典的引述太少,而在未經證實的稀有書籍之借題發揮者又太多。僅僅是這上面的爭執就適足以讓我的頭皮像一隻無限充氣的皮球一樣,隨時而有爆裂的感覺。然後我注意到,那個應該是葉慶炳教授的紫臉人不時會朝我頷首微笑,似乎有意向我暗示:別擔心、別懊惱、高興點兒。“Don't worry,be happy”,鮑比·麥克菲林原唱的那首老爵士,十分拉丁風情的那首歌——老實說,在看著他那張同字臉的時候,我滿腦子就是鮑比·麥克菲林的那首歌。甚至——也許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已經不由自主地哼起“Don't worry,be happy”的調子來。
捱到快十一點半,我的精神才稍稍恢復了些,看見壁上大掛鐘所指示的時刻,不覺嚇了一跳,心頭第一個疑惑是:時間跑到哪裡去了?我仍維持著端正的坐姿,開始回想:這場口試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兩個陌生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王所長為什麼看起來如此快慰歡喜?還有,整場口試下來我為什麼一個問題也不必回答?抑或是在渾渾噩噩之中,我已經回答了什麼,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對不起——”我終於按捺不住,瑟瑟縮縮舉起右手,道,“請問葉老師怎麼了?”
上座的三位長者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沒有因為我魯莽發問而不悅,在一陣短暫的寂靜過後,手裡撥弄著一雙銀筷子的圓臉老者忽然大笑出聲,道:“好孩子!我說是個好孩子罷?到底還是惦記著慶炳兄。”
同字臉的老者接著朝我指了指,附和道:“王所長,此子謙恪恬厚,不聞《易經·謙卦》有謂:‘亨,君子有終’,這才是貴系貴所的風範。看他屈躬下物、先人後己,能夠以此處世,日後當然能夠‘所在皆通’的。”
王所長似乎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聽來十分誇張的讚美,衝我笑了笑,道:“方才不是說了麼,鬧咳嗽鬧了幾個月,非作個詳細的檢查不可,今天出不了院,才請龍教授代一代的。此外倒沒什麼訊息了。”
“敬謙兄名字裡有個‘謙’字,這‘謙卦’的卦辭自然是熟極而流了。”玩兒筷子的老者立刻搶道,“既然說到‘君子有終’,我倒想考考敬謙兄了——你可聽說過‘君子有終’是一道菜?”
“哦?”那龍敬謙教授聞言一愣,道,“以偉兄說的可是《齊民要術》引《廣志》所述的‘君子芋’?那麼這道菜該同芋頭有關嘍?”
話說到這裡,王所長意味深長地瞄了我一眼,隨即道:“既然大春的論文裡也引了《齊民要術》軼文,他一定也讀過《齊民要術》的正文,鄭教授何不讓大春來說。”
一時之間,我還不知道王所長之所以倏忽突襲一記是當真對我有著無比的信心,還是根本存心拆穿我捏造什麼鬼軼文的謊言?正盤算著該如何逃過這一劫,卻聽那鄭以偉教授又朗聲笑了起來,道:“大春要是答了上來,我這教授銜兒也送與你了。”
這一下麻煩了,我的腦袋像是給轟然搗開了一個馬蜂窩,裡頭猛地衝竄出成千上萬的嗡嗡祟嚷的翅蟲,不得而已地應聲扯道:“《詩經·邶風》的《終風》篇說到‘終風且暴/顧我則笑’,《毛傳》以為這‘終風’是終日刮的風,不過《韓詩》以為是‘西風’。如果說是一整天刮一陣風,這風就像颱風了。按諸地理言之,邶國大概不會刮颱風;換言之,倒是《韓詩》所解的‘西風’為可信一些。倘若依《韓詩》所言,那麼‘終風’應該就是指大風、狂風、暴風。”
同字臉的龍敬謙教授和圓臉的鄭以偉教授同時笑著點了點頭,齊聲道:“那麼‘君子有終’呢?”其中鄭以偉教授還像是“做球”給我出手一般地補了幾句:“《齊民要術》裡既然引出‘君子芋’來,同這大風、狂風、暴風又有些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