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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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墊窩喂的實際上不是馬,而是兩匹騾子。他是禿子,在家哥嫂不把他當人看待,到部隊後人們仍然瞧不起,他自己就也自卑成一頭牲口了。所以他是把兩匹騾子當作自己的同類來伺候的。他兩天給騾子洗回澡,別的牲口皮癩毛脫,他的兩匹騾子卻總是毛光水滑。他買個牛角梳子,每天都給騾子渾身上下梳一遍,梳得騾子抿著耳朵,把頭往他臉上貼。下雨天別人喂的騾馬讓雨淋著,他卻把一柄傘綁在騾子頭上。有一次行軍,北風呼嘯,他把自己的軍大衣和行軍毯披在騾子身上。馮玉祥看見了,竟從吉普車裡鑽出來,大聲問道:“這是誰負責的騾馬?”小墊窩以為將軍會認為他不愛惜大衣和毛毯,要發脾氣,很害怕,抖抖索索地回答:“報,報告,是是是我……”誰知將軍也不嫌棄他頭上髒,擁抱了他一下,說:“你是我最優秀計程車兵!”然後脫下自己的將軍服就給他披上了。
軍用騾馬像戰士一樣,都有編號的。小墊窩喂的這兩匹騾子,一匹胯上烙的號碼是31856,另一匹胯上烙的是31857。小墊窩平常就叫它們老六和老七。
墊窩所在這支部隊,跟蔣介石打過仗,跟閻錫山打過仗,跟張作霖打過仗,日本人來後,又跟日本人打過仗。一次正行軍,日本人的飛機突然飛到了頭頂上,炸彈就跟羊拉屎似的往下掉。一顆炸彈就掉在了兩匹騾子拉的炮車上,“轟隆”一聲,小墊窩就啥也不知道了。
小墊窩醒來的時候,只看到周圍到處都是死人、死馬,這兒一隻胳膊、那兒一條腿的,還有炸得七零八落的大炮和其他輜重。但他沒見他的騾子。這說明他的騾子沒有死。他心裡感到特別的欣慰。他自己是負傷了,頭上流了很多血,但並不重,感到特別疼的是腿上,低頭一看,卜羅蓋下邊有塊炮彈皮,一半紮在脛骨裡邊,一半蹺在外面,像腿上長了只耳朵似的。他咬咬牙把它拔了出來,流血卻並不多。
從此,他就開始了兩年的乞討生活。他不識字,不會給家裡寫信;寫信也不會寄,寄也收不到。他也不知道家在什麼省,只知道在水北縣。可是一問水北縣在哪裡,被問的人比他還茫然。
但他想家,很想家。想他的哥哥,還想他的侄兒和侄女。他當兵走時,哥哥又給他生了一個侄兒,他已經4個侄兒了,還有兩個侄女。侄兒和侄女們都問他喊“小大”,喊的可親了。可是哥哥和嫂嫂不讓他抱他們,不讓他跟他們玩,連他逮的螞蚱、蛐蛐兒、黃鱔、泥鰍、螃蟹也不讓他們要。一見侄兒和侄女們靠近他,就大聲地罵。他知道自己有禿子,他也怕傳染給侄兒和侄女們,所以看見侄兒和侄女們就主動躲得遠遠的。但他心裡好親他們啊!他好想揹他們,好想抱他們,好想陪他們一起玩。離家已經五六年了,大侄兒還比他大4歲哩,不知結婚沒有,媳婦長得什麼樣,待哥哥嫂嫂孝順不孝順?
其實,這時小墊窩是在內蒙古一帶。他記住當兵走時,是向北出發的,所以他就看著太陽,一邊討飯,一邊往南走。他要回家。但在廣袤的大地上,水北縣只是一個點而已,他從這個點的旁邊走過去,一直走到了貴州。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個在大學讀書的學生,才把那個點的座標標出來了,給他寫了一張紙條,是:XX省,XX府,水北縣,安鋪鎮,怪屯村。於是,他又看著太陽往北走。
一個難以讓人置信的事就發生了。
這天他走到貴陽北邊的一個小鎮上。他沿街討要。突然聽見“啾啾”的鳴叫聲。是騾子叫,他熟悉騾子的叫聲。他扭頭尋找,看見街口起圍了一群人。他走近人群去看,看見兩匹騾子拴在一個木頭架子上,4條腿被竹絲繩扯在4根木柱上。木架旁邊放一個寬板凳,板凳上放一個大磨石,一個身上繫著皮圍裙的人騎在板凳上,嚯,嚯,嚯,磨一柄一尺多長、明光閃閃的宰刀。顯然,他要宰這兩匹騾子。
小墊窩一看見這兩匹騾子,就想起了自己喂的那兩匹軍騾,老六和老七。已經兩年了,不知現在怎樣了,是不是還活著,活得好不好,有人給它們梳毛沒有?有人給它們洗澡沒有?他壓根兒就沒想到眼前這兩頭騾子就是他的老六和老七。蒙古,貴州,兵荒馬亂,幾萬裡呢,咋也組合不成一個相交的點兒。而且眼前這兩頭騾子又髒又癩又瘦,乾澀的體毛上粘了許多柴草,身上有好幾處血痂,瘡口發出陣陣臭氣,蒼蠅在他們身上亂飛,跟他喂的毛光水滑、膀渾胯圓的軍騾根本不是一個概念,好像這是兩頭醜陋的驢,而不是威武雄壯又樸實的騾子。
但這兩匹騾子面對這麼多人卻誰也不看,只看著墊窩,眼裡的淚水像哇唔眼兒的泉眼一樣往外流。小墊窩心尖猛地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