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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四下兵馬刀劍森嚴。
我退後一步,取出袖中詔書,向他屈膝跪下,“吾皇萬歲。”
我的聲音遠遠傳下玉階,片刻寂靜之後,階下群臣紛紛俯跪,萬歲之聲響徹殿前。
他的手穩穩托住我雙臂,扶我站起——這雙手終於握住了天下,握住了皇權,也握住了我一生悲歡。他低聲喚我的名,聲音篤定而溫暖,“你看,這就是你我的天下!”
他扶住我,與我並肩而立,一同面向階下匍匐的群臣,面向天下蒼生。
吾皇萬歲之聲,再次響徹宮闕。
天際一輪紅日高升,照徹乾坤朗朗。
歷經三百餘年的煌煌宮闕大半毀於火中,昔日龍臺鳳閣,連同帝后居所在內,盡化為廢墟。
帝后雙雙殉難,血濺丹陛,屍骨葬於火海之中。
一代皇朝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落下帷幕。叛臣宋懷恩殿前伏誅,叛軍殘部被胡光烈剿滅於南郊。蕭綦當庭下令,將軍中牽涉叛亂者盡數下獄,首犯獲罪,其家人親族免卻連坐,罪不及三族。歸降者一律赦免,擢升魏邯為右衛將軍,晉封京畿守備徐義康為廣德侯。
太和殿前,白髮蒼蒼的廣陵王,從我手中接過先帝遺詔,一字字顫聲誦讀。
那個青衫翩翩的少年,從此成為一個森然肅穆的廟號,成了他們口中的“先帝”,再不是那個活生生的,會對我笑,對我怒,對我流淚的子澹。
宣詔畢,零陵王顫巍巍跪倒,向蕭綦匍匐叩拜。
王爵高冠,壓著他滿頭銀髮,重重叩上玉磚。
昔日皇族終於俯下了高貴的頭顱,向新皇稱臣。
宗室舊臣,黎民百姓還來不及為殯天的帝后致哀,已迎來他們新的王者。
我曾無數次站在他的身側,以豫章王妃,以他的妻子,以愛侶的身份與他並肩佇立,而這一刻,我成為他的臣屬,向九五至尊俯首跪拜。
他冷峻的側臉,被初升的晨光蒙上淡淡金色,仿如金鐵塑成,不著喜怒。
此刻的蕭綦,令我想起宗廟裡那一座座冰冷漢玉雕刻的巨大神像。從高高的天上俯視眾生,意態從容,手握至高無上的力量,主宰世間生殺。
百年,千年之後,後世史冊將如何記載這一刻,如何書寫這一對開國帝后……對我而言,已如浮雲。帝位江山,九五至尊,於蕭綦是畢生大願得償,是後半生壯志雄圖的開始;於我,卻是搏殺半生的終點。我終於不必再懼怕,不必再防禦,這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危害我們,再沒有人可以左右我們的命運。
久別歸來,已是天地翻覆,人事全非。
鉅變初定,蕭綦當即於太和殿召見眾臣。
我悄然轉身,退往內殿。
“阿嫵。”他出聲喚我,當著滿殿文武,只喚我的名。
我駐足回眸,與他靜靜凝望。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停頓,復又垂下,只是深深看我,似有萬語千言,終不能訴。
我淡笑,以君臣之禮向他跪拜,起身,退回內殿。
曲迭裙袂拖曳過冰冷的宮磚,素錦細簌,環佩有聲。
眼前回廊垂幔,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
良人遠征歸來,原該是英雄美人,執手相看,一如世間流傳的佳話。
只不過,豫章王與王妃的旖旎佳話,都留在了豫章王府。
從此之後,這肅穆殿堂之上,只有開國帝后,再沒有英雄美人。
我是真的倦了。
看著隨侍宮人的臉,卻神智恍惚,辨認不出這一張張面孔底下都是誰。
許久不曾安穩闔眼,此刻只想一覺睡去……然而,我還沒有看到澈兒、瀟瀟和哥哥平安歸來。
當日是我親手送走了兩個孩子,現在我要親自將他們接回。
我木然轉身,直想著立刻趕去慈安寺,然而腳下宮道漸漸模糊,身子綿軟,忽然間提不起腳步。
朦朧中,是誰的手撫過我臉頰,掌心熟悉的溫暖令我剎那間落淚。
是落淚了嗎,彷彿我已經很久不曾真的哭過。
夢裡中淚落如雨,溼了臉龐,溼了他的掌心。寧願不要醒來,留住夢裡片刻溫存也好,耳邊卻聽得宮中的更漏一聲響過一聲。
我霍然清醒過來,驚覺自己躺在繡帷錦被中,燭影搖曳,已到中宵。
“來人!”我勉力起身,四肢百骸痠軟無力,拂開帷幔,竟然不見一個侍女。
我掙扎下地,腳下虛浮不穩,驀然跌進一雙有力臂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