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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倫敦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就在傑爾敏大街上遇見了柔斯·瓦特爾芙德。
“看你今天這麼喜氣洋洋的樣子,”我說,“有什麼開心的事啊?”
她笑了起來,眼睛流露出一道我早已熟悉的幸災樂禍的閃光。這意味著她又聽到她的某個朋友的一件醜聞,這位女作家的直覺已經處於極度警覺狀態。
“你看見過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是不是?”
不僅她的面孔,就連她的全身都變得非常緊張。我點了點頭。我懷疑這個倒黴鬼是不是在證券交易所蝕了老本兒,要不就是讓公共汽車軋傷了。
“你說,是不是太可怕了?他把他老婆扔了,跑掉了。”
瓦特爾芙德小姐肯定覺得,在傑爾敏大街馬路邊上講這個故事大辱沒這樣一個好題目,所以她只是象個藝術家似地把主題丟擲來,宣稱她並不知道細節。而我卻不能埋沒她的口才,認為根本無需介意的環境竟會妨礙她給我講述故事。但是她還是執拗地不肯講。
“我告訴你我什麼也不知道,”她回答我激動的問題說,接著,很俏皮地聳了聳肩膀,又加了一句:“我相信倫敦哪家茶點店準有一位年輕姑娘把活兒辭了。”
她朝我笑了一下,道歉說同牙醫生約定了時間,便神氣十足地揚長而去。這個訊息與其說叫我難過,不如說使我很感興趣。在那些日子裡我的見聞還很少是親身經歷的第一手材料,因此在我碰到這樣一件我在書本里閱讀到的故事時,覺得非常興奮。我承認,現在時間和閱歷已經使我習慣於在我相識的人中遇到這類事情了。但是我當時還有一種驚駭的感覺。思特里克蘭德那一年一定已經有四十歲了,我認為象他這樣年紀的人再牽扯到這種愛情瓜葛中未免令人作嘔。在我當時年幼無知,睥睨一切的目光中,一個人陷入愛情而又不使自己成為笑柄,三十五歲是最大的年限。除此以外,這個新聞也給我個人添了點兒小麻煩。原來我在鄉下就給思特里克蘭德太太寫了信,通知她我回倫敦的日期,並且在信中說好如果她不回信另作安排的話,我將在某月某日到她家去吃茶。我遇見瓦特爾芙德小姐正是在這一天,可是思特里克蘭德太太並沒有給我捎什麼信來。她到底想不想見我呢?非常可能,她在心緒煩亂中把我信裡訂的約會忘到腦後了。也許我應該有自知之明,不去打擾她。可是另一方面,她也可能想把這件事瞞著我,如果我叫她猜出來自己已經聽到這件奇怪的訊息,那就太不慎重了。我既怕傷害這位夫人的感情,又怕去她家作客惹她心煩,心裡非常矛盾。我知道她這時一定痛苦不堪,我不願意看到別人受苦,自己無力替她分憂;但另一方面我又很想看一看思特里克蘭德太太對這件事有何反應,儘管我對這個想法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最後我想了個主意:我應該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那樣到她家去,先叫使女進去問一聲,思特里克蘭德太太方便不方便會客。如果她不想見我,就可以把我打發走了。儘管如此,在我對使女講起我事前準備的一套話時,我還是窘得要命。當我在幽暗的過道里等著回話的當兒,我不得不鼓起全部勇氣才沒有中途溜掉。使女從裡面走出來。也可能是我過於激動,胡亂猜想,我覺得從那使女的神情看,好象她已經完全知道這家人遭遇的不幸了。
“請您跟我來,先生,”她說。
我跟在她後面走進客廳。為了使室內光線暗淡,窗簾沒有完全拉開。思特里克蘭德太太的姐夫麥克安德魯上校正站在壁爐前面,在沒有燃旺的火爐前邊烤自己的脊背。我覺得我闖進來是一件極其尷尬的事。我猜想我到這裡來一定很出他們意料之外,思特里克蘭德太太只是忘記同我另外約會日子才不得不讓我進來。我還想,上校一定為我打擾了他們非常生氣。
“我不太清楚,你是不是等著我來,”我說,故意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當然我在等著你。安妮馬上就把茶拿來。”
儘管屋子裡光線很暗,我也看出來思特里克蘭德太太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她的面色本來就不太好,現在更是變成土灰色了。
“你還記得我的姐夫吧?度假以前,你在這裡吃飯的那天和他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