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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風裡隱約有一道懶聲問:“再見用洋文怎麼講?”
陳子輕腳步不停就要拐彎,他有點恥於自己跑到姥姥家的發音,默唸了幾遍才喊:“Goodbye——”
宗懷棠拖著調:“古……德……拜……”
陳子輕從他嘴裡找到了安慰,神采飛揚:“古德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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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傍晚,院子裡這一窩那一撥地聚著,壓壓腿轉個呼啦圈,溜一溜消消食。
陳子輕在水池洗飯盒,油咕咕的黏在手上,他問人借了點衛生紙把飯盒邊角摳摳擦擦,外面傳來了樂聲,是劉主任的三徒弟白榮在拉手風琴。
走廊不時穿梭著輕鬆的腳步聲,有人打了熱水回來,有人正要去,他們擦到面就停下來嘮一會,要是有加入進來的,那一起嘮。
樓下的景象大同小異。
孫成志不知從哪浪回來的,他把腳踏車撂樓前,摸了把大槓,卡其色八角帽壓著油得發亮的劉海,明明濃眉大眼,表情卻甜蜜又猥瑣。
臺階上蹲一排的工人鬨笑。
“孫師傅,大槓坐過哪個姑娘啊?”
“哈哈哈,擦得啥啊,這麼大風都沒把香味吹沒。”
“那還得是雪花膏!”
“香死了吧。”
“孫師傅魂兒讓雪花膏勾沒嘍。”
“滾蛋。”孫成志唱著歌進宿舍樓,歪七八扭的粵語,“龍班,龍老,滿雷偷偷……”
“塞乾洗……偷偷壓品秋老”
“西黑,西掃……”
他抓兩下咯吱窩,放到鼻子前面聞聞,邊唱邊進了一個宿舍。
常被他搜刮的工人見到他就投降:“我這沒吃的。”
孫成志在宿舍裡走動,走哪兒聞哪兒。
“真的沒,你別聞了!”
“瞞誰都別想瞞老子。”孫成志抓起他墊在床上的棉被,找到了一袋藏得很隱蔽的牛肉乾,在對方拍著鞋底的嚎叫中得意地走人。
天黑以後過了一段時間,宿舍陸續熄燈,只剩走廊有燈火。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聲嘶力竭地吼叫。
“抓到了——”
“都快出來看啊!拉電線的人抓到了!”
陳子輕放在被子上的褂子都沒拿,他穿著白背心就跑出去了。
東邊走廊停電了又被接了上去,好多人聚集在一起,嘈雜聲十分激烈,陳子輕擠進人群,他在看到被抓的人之前,一直勾勒的是個身材小比較敏捷的形象。
因為走路輕,貓一樣,聽不到腳步聲。
見著了才發覺竟然是正常體型,而且看起來笨重,普普通通。
陳子輕停下了再往前湊的念頭,他隔著一些人打量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的工人,原主記憶裡沒有對得上的相關片段,顯然沒什麼交集。
屬於在廠裡沒存在感的型別。
面對眾人的憤怒指點,那工人不承認。
“我是去逮人的。”
“放屁,我就看到你在介面那裡。”
“我聽到腳步聲了啊,我就想著肯定是那傢伙又要拉電線,我才出去的啊。”
“那我叫你,你躲什麼?”
“我當時正在想人去哪了,你突然大叫,我嚇到了啊!”
陳子輕在旁觀,他深知自己幾斤幾兩,洞察力觀察力並不比這裡的人強,都不一定能到及格線,所以他選擇讓大家撬工人的嘴。
性格外放衝動的早已按耐不住,他們輪番上場審問,那工人一遍遍重複,沒有誰問出來別的。
孫成志那性子哪忍得了,他破口大罵凶神惡煞,鍾明釦著他把他往後拉,暴力因子一觸即發的時候,劉主任來了,他瞪一眼又欠抽的二徒弟,眼神吩咐大徒弟把人看緊。
工人看見劉主任猶如看見救星,喊出了竇娥的慘烈:“劉主任——”
劉主任溫聲:“你先起來。”
完了就勸告義憤填膺要讓他主持大局的眾人:“同志們,你們都消消火,事要問仔細,罪名才能按下去,別誣陷了我們的家人。”
工人用袖子擦著鼻涕:“真的不是我乾的。”
“我什麼都沒看到,可是真的有腳步聲,從我窗戶外面過去的,真的有人啊。”
“我明明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了,追到東邊樓梯的匯流排介面那裡電就停了,人怎麼會不見了呢,也沒聽到下樓聲啊,我是冤枉的,我可以發誓。”
工人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