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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正當我要在畫上戳個大洞的時候,當我已經抬起胳臂正準備往下扎的時候,突然間我好象看見它了。”
“看見什麼了?”
“那幅畫。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我不能碰它。我害怕了。”
施特略夫又停頓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我,張著嘴,一對又藍又圓的眼珠似乎都要凸出來了。
“那真是一幅偉大的、奇妙的繪畫。我一下子被它震駭住了。我幾乎犯了一樁可怕的罪行。我移動了一下身體,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腳踢在刮刀上。我打了個冷戰。”
激動著施特略夫的那種感情我確實體會到了;他說的這些話奇怪地把我打動了。我好象突然被帶進一個全部事物的價值都改變了的世界裡。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好象一個到了異鄉的陌生人,在那裡,一個人對於他所熟悉的事物的各種反應都與過去的不同了。施特略夫儘量想把他見到的這幅畫描述給我聽,但是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許多意思都只能由我猜測。思特里克蘭德已經把那一直束縛著的桎梏打碎了。他並沒有象俗話所說的“尋找到自己”,而是尋找到一個新的靈魂,一個具有意料不到的巨大力量的靈魂。這幅畫之所以能顯示出這樣強烈、這樣獨特的個性,並不只是因為它那極為大膽的簡單的線條,不只是因為它的處理方法(儘管那肉體被畫得帶有一種強烈的、幾乎可以說是奇妙的欲情),也不只是因為它給人的實體感,使你幾乎奇異地感覺到那肉體的重量,而且還因為它有一種純精神的性質,一種使你感到不安、感到新奇的精神,把你的幻想引向前所未經的路途,把你帶到一個朦朧空虛的境界,那裡為探索新奇的神秘只有永恆的星辰在照耀,你感到自己的靈魂一無牽掛,正經歷著各種恐怖和冒險。
如果我在這裡有些舞文弄墨,使用了不少形象比喻,這是因為施特略夫當時就是這麼表達他自己的。(估量大家都知道,一旦感情激動起來,一個人會很自然地玩弄起文學詞藻來的。)施特略夫企圖表達的是一種他過去從來沒經歷過的感覺,如果用一般的言語,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來。他象是一個神秘主義者費力地宣講一個無法言傳的道理。但是有一件事我還是清楚的:人們動不動就談美,實際上對這個詞並不理解;這個詞已經使用得太濫,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因為成千上萬的瑣屑事物都分享了“美”的稱號,這個詞已經被剝奪掉它的崇高的含義了。一件衣服,一隻狗,一篇佈道詞,什麼東西人們都用“美”來形容,當他們面對面地遇到真正的美時,反而認不出它來了。他們用以遮飾自己毫無價值的思想的虛假誇大使他們的感受力變得遲鈍不堪。正如一個假內行有時也會感覺到自己是在無中生有地偽造某件器物的精神價值一樣,人們已經失掉了他們用之過濫的賞識能力。但是施特略夫,這位本性無法改變的小丑,對於美卻有著真摯的愛和理解,正象他的靈魂也是誠實、真摯的一樣。對他說來,美就象虔誠教徒心目中的上帝一樣;一旦他見到真正美的事物,他變得恐懼萬分。
“你見到思特里克蘭德的時候,對他說什麼了?”
“我邀他同我一起到荷蘭去。”
我愣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目瞪口呆地直勾勾地望著他。
“我們兩人都愛勃朗什。在我的老家也有地方給他住。我想叫他同貧寒、淳樸的人們在一起,對他的靈魂是有好處的。我想他也許能從這些人身上學到一些對他有用的東西。”
“他說什麼?”
“他笑了笑。我猜想他一定覺得我這個人非常蠢。他說他沒有那麼多閒工夫。”
我真希望思特里克蘭德用另一種措詞拒絕施特略夫的邀請。
“他把勃朗什的這幅畫送給我了。”
我很想知道思特里克蘭德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好大一會兒,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那些東西怎麼處置了?”最後我問道。
“我找了一個收舊貨的猶太人,他把全部東西都買了去,給了我一筆整錢。我的那些畫我準備帶回家去。除了畫以外,我還有一箱子衣服,幾本書,此外,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財產也沒有了。”
“我很高興你回老家去。”我說。
我覺得他還是有希望讓過去的事成為過去的。我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他覺得無法忍受的悲痛會逐漸減輕,記憶會逐漸淡薄;老天是以慈悲為懷的!他終究會再度挑起生活的擔子來的。他年紀還很輕,幾年以後再回顧這一段慘痛遭遇,在悲痛中或許不無某種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