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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不能寫作下去。”
思特里克蘭德很久很久沒有作聲。但是他的眼睛卻閃著一種奇異的光輝,彷彿看到了某種點燃起他的靈魂、使他心醉神馳的東西。
“有些時候我就想到一個包圍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的小島,我可以住在島上一個幽僻的山谷裡,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樹木,我寂靜安閒地生活在那裡。我想在那樣一個地方,我就能找到我需要的東西了。”
這不是他的原話。他用的是手勢而不是形容的詞藻,而且結結巴巴沒有一句話說得完整。我現在是用自己的話把我認為他想要表達的重新說出來。
“回顧一下過去的五年,你認為你這樣做值得嗎?”我問他道。
他看著我,我知道他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就解釋說:“你丟掉了舒適的家庭,放棄一般人過的那種幸福生活。你本來過得很不錯。可是你現在在巴黎大概連飯都吃不飽。再叫你從頭兒選擇,你還願意走這條路嗎?”
“還是這樣。”
“你知道,你根本沒有打聽過你的老婆和孩子。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嗎?”
“沒有。”
“我希望你別他媽的老說一個字。你給他們帶來這麼多不幸,難道你就一分鐘也沒有後悔過?”
他咧開嘴笑了,搖了搖頭。
“我能想象得出,有時候你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的。我不是說想起六七年以前的事,我是說更早以前,你和你妻子剛剛認識的時候,你愛她,同她結了婚。你難道就忘了第一次把她抱在懷裡的時候你感到的喜悅?”
“我不想過去。對我說來,最重要的是永恆的現在。”
我想了想他這句答話的意思。也許他的語義很隱晦,但是我想我還是懂得他大概指的是什麼了。
“你快活嗎?”我問。
“當然了。”
我沒有說什麼。我沉思地凝視著他。他也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沒過一會兒他的眼睛又閃爍起譏笑的光芒。
“我想你對我有點兒意見吧?”
“你這話問得沒意義,”我馬上介面說,“我對蟒蛇的習性並不反對,相反地我對它的心理活動倒很感興趣。”
“這麼說來,你純粹是從職業的角度對我發生興趣囉?”
“純粹是這樣。”
“你不反對我是理所當然的,你的性格也實在討厭。”
“也許這正是你同我在一起感到很自然的原故,”我反唇相譏說。
他只乾笑了一下,沒說什麼。我真希望我能形容一下兒他笑的樣子。我不敢說他的笑容多麼好看,但是他一笑起來,臉就泛起光彩,使他平時總是陰沉著的面容改了樣子,平添了某種刁鑽刻薄的神情。他的笑容來得很慢,常常是從眼睛開始也就消失在眼梢上。另外,他的微笑給人以一種色慾感,既不是殘忍的,也不是仁慈的,令人想到森林之神的那種獸性的喜悅。正是他的這種笑容使我提出一個問題。
“從你到巴黎以後鬧過戀愛嗎?”
“我沒有時間幹這種無聊的事。生命太短促了,沒有時間既鬧戀愛又搞藝術。”
“你可不象過隱士生活的樣子。”
“這種事叫我作嘔。”
“人性是個討厭的累贅,對不對?”我說。
“你為什麼對我傻笑?”
“因為我不相信你。”
“那你就是個大傻瓜。”
我沒有馬上答話;我用探索的目光盯著他。
“你騙我有什麼用?”我說。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笑了。
“叫我來說吧。我猜想你是這樣一種情況。一連幾個月你腦子裡一直不想這件事,你甚至可以使自己相信,你同這件事已經徹底絕緣了。你為自己獲得了自由而高興,你覺得終於成為自己靈魂的主人了。你好象昂首於星斗中漫步。但是突然間,你忍受不住了。你發覺你的雙腳從來就沒有從汙泥裡拔出過。你現在想索性全身躺在爛泥塘裡翻滾。於是你就去找一個女人,一個粗野、低賤、俗不可耐的女人,一個性感畢露令人嫌惡的畜類般的女人。你象一個野獸似地撲到她身上。你拼命往肚裡灌酒,你憎恨自己,簡直快要發瘋了。”
他凝視著我,身子一動也不動。我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我說得很慢。
“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看來一定是很奇怪的事:等到那件事過去以後,你會感到自己出奇地潔淨。你有一種靈魂把肉體甩脫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