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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離開歐洲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嗎?有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懷念巴黎或倫敦街頭的燈火?懷念你的朋友、夥伴?還有我不知道的一些東西,劇院呀、報紙呀、公共馬車隆隆走過鵝卵石路的聲響?’”
很久,很久,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最後他開口道:
“‘我願意待在這裡,一直到我死。’”
“‘但是你就從來也不感到厭煩,不感到寂寞?’”我問道。
他咯咯地笑了幾聲。
“‘我可憐的朋友①,’他說,‘很清楚,你不懂作一個藝術家是怎麼回事。’”
①原文為法語。
布呂諾船長轉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他的一雙和藹的黑眼睛裡閃著奇妙的光輝。
“他這樣說對我可太不公平了,因為我也知道什麼叫懷著夢想。我自己就也有幻想。從某一方面講,我自己也是個藝術家。”
半天我們都沒有說話。蒂阿瑞從她的大口袋裡拿出一把香菸來,遞給我們每人一支。我們三個人都抽起煙來。最後她開口說:
“既然這位先生②對思特里克蘭德有興趣,你為什麼不帶他去見一見庫特拉斯醫生啊?他可以告訴他一些事,思特里克蘭德怎樣生病,怎樣死的,等等。”
②原文為法語。
“我很願意③。”船長看著我說。
③原文為法語。
我謝了謝他。他看了看手錶。
“現在已經六點多鐘了。如果你肯同我走一趟,我想這時候他是在家的。”
我二話沒說,馬上站了起來;我倆立刻向醫生家裡走去。庫特拉斯住在城外,而鮮花旅館是在城市邊緣上,所以沒有幾步路,我們就已經走到郊野上了。路很寬,一路上遮覆著胡椒樹的濃蔭。路兩旁都是椰子和香子蘭種植園。一種當地人叫海盜鳥的小鳥在棕櫚樹的葉子裡吱吱喳喳地叫著。我們在路上經過一條淺溪,上面有一座石橋;我們在橋上站了一會兒,看著本地人的孩子在水裡嬉戲。他們笑著、喊著,在水裡互相追逐,棕色的小身體滴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五十四
我一面走路一面思索著他到這裡以後的景況。最近一些日子我聽到思特里克蘭德不少軼事,不能不認真思考一下這裡的環境。他在這個遙遠的海島上似乎同在歐洲不一樣,一點兒也沒有引起別人的厭嫌;相反地,人們對他都很同情,他的奇行怪癖也沒有人感到詫異。在這裡的人們——不論是歐洲人或當地土著—— 眼裡,他當然是個怪人,但是這裡的人對於所謂怪人已經習以為常,因此對他從不另眼相看。世界上有的是怪人,他們的舉止離奇古怪;也許這裡的居民更能理解,一般人都不是他們想要做的那種人,而是他們不得不做的那種人。在英國或法國,思特里克蘭德可以說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圓孔裡插了個方塞子”,而在這裡卻有各種形式的孔,什麼樣子的塞子都能各得其所。我並不認為他到這裡以後脾氣比過去變好了,不那麼自私了,或者更富於人情味兒了;而是這裡的環境對他比以前適合了。假如他過去就在這裡生活,人們就不會注意到他的那些劣點了。他在這裡所經歷到的是他在本鄉本土不敢希冀、從未要求的——他在這裡得到的是同情。
這一切我感到非常驚奇;我把我的想法試著同布呂諾船長談了一些。他並沒有立刻回答我什麼。
“我對他感到同情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最後他說,“因為,儘管我們兩人可能誰也不知道,我們尋求的卻是同一件東西。”
“你同思特里克蘭德完全是不同型別的人,有什麼東西會是你們倆共同尋求的呢?”
“美。”
“你們尋求的東西太高了,”我咕嚕了一句。
“你知道不知道,一個人要是墜入情網,就可能對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了?那時候他就會象古代鎖在木船裡搖槳的奴隸一樣,身心都不是自己所有了。把思特里克蘭德俘獲住的熱情正同愛情一樣,一點自由也不給他。”
“真奇怪,你怎麼會也這麼說?”我回答道。“很久以前,我正是也有這種想法。我覺得他這個人是被魔鬼抓住了。”
“使思特里克蘭德著了迷的是一種創作欲,他熱切地想創造出美來。這種激情叫他一刻也不能寧靜。逼著他東奔西走。他好象是一個終生跋涉的朝香者,永遠思慕著一塊聖地。盤踞在他心頭的魔鬼對他毫無憐憫之情。世上有些人渴望尋獲真理,他們的要求非常強烈,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是叫他們把生活的基礎完全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