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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一定要看看病人,但是愛塔攔住他,不叫他進去。庫特拉斯醫生聳了聳肩膀;他想了一會兒,便轉身走去。她跟在他身邊。醫生覺得,她也希望自己馬上離開。
“有沒有什麼事我可以替你做的?”他問。
“你可以給他送點兒油彩來,”她說。“別的什麼他都不要。”
“他還能畫畫兒嗎?”
“他正在往牆上畫壁畫兒。”
“你的生活真不容易啊,可憐的孩子。”
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眼睛裡放射出一種愛的光輝,一種人世上罕見的愛情的光輝。她的目光叫庫特拉斯醫生嚇了一跳。他感到非常驚異,甚至產生了敬畏之感。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他是我的男人。”她說。
“你們的那個孩子呢?”醫生問道,“我上次來,記得你們是有兩個小孩兒的。”
“是有兩個。那個已經死了。我們把他埋在芒果樹底下了。”
愛塔陪著醫生走了一小段路以後,就對醫生說,她得回去了。庫特拉斯醫生猜測,她不敢往更遠裡走,怕遇見村子裡的人。他又跟她說了一遍,如果她需要他,只要捎個話去,他一定會來的。
五十六
兩年又過去了,也許是三年,因為在塔希提,時間總是不知不覺地流逝過去,沒有人費心去計算。但是最後終於有人給庫特拉斯醫生帶來個信兒,說是思特里克蘭德很快就要死了。愛塔在路上攔住一輛往帕皮提遞送郵件的馬車,請求趕車的人立刻到醫生那裡去一趟。但是訊息帶到的時候,醫生恰巧不在家。直到傍晚他才聽到這個信兒。天已經太晚了,他當天無法動身;他是第二天清早才啟程去的。他首先到了塔拉窩,然後下車步行;這是他最後一次走七公里的路到愛塔家去。小路幾乎已被荒草遮住,看來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行人的足跡了。路很不好走;有時候他得跋涉過一段河灘;有時候他得分開長滿荊棘的茂密的矮樹叢。有好幾次他不得不從岩石上爬過去,為了躲避掛在頭頂樹枝上的野蜂窩。密林裡萬籟無聲。
最後他走到那座沒有油漆過的木房子前面時,他長舒了一口氣。這所房子現在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而且一片齷齪,不堪入目。迎接他的仍是一片無法忍受的寂靜。他走到陽臺上,一個小孩兒正在陽光底下玩兒,一看見他便飛快地跑掉了;在這個孩子的眼睛裡,所有陌生人都是敵人。庫特拉斯醫生意識到孩子正躲在一棵樹後面偷偷地看著他。房門敞開著。他叫了一聲,但是沒有人回答。他走了進去。他在另一扇門上敲了敲,仍然沒有回答。他把門柄一扭便走進去。撲鼻而來的一股臭味幾乎叫他嘔吐出來。他用手帕堵著鼻子,硬逼著自己走進去。屋子裡光線非常暗,從外面燦爛的陽光下走進來,一時他什麼也看不見。當他的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時,他嚇了一大跳。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來了,彷彿是,他突然走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矇矇矓矓中,他好象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原始大森林中,大樹下面徜徉著一些赤身裸體的人。過了一會兒他才知道,他看到的是四壁上的巨大壁畫。
“上帝啊①,我不是被太陽曬昏了吧,”他喃喃自語道。
①原文為法語。
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引起他的注意,他發現愛塔正躺在地板上,低聲嗚咽著。
“愛塔,”他喊道,“愛塔。”
她沒有理睬他。屋子裡的腥臭味又一次差點兒把他燻倒,他點了一支方頭雪茄。他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屋裡的朦朧光線了。他凝視著牆上的繪畫,心中激盪著無法控制的感情。他對於繪畫並不怎麼內行,但是牆上的這些畫卻使他感到激動。四面牆上,從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展開一幅奇特的、精心繪製的巨畫,非常奇妙,也非常神秘。庫特拉斯醫生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心中出現了一種既無法理解、又不能分析的感情。如果能夠這樣比較的話,也許一個人看到開天闢地之初就是懷著這種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覺的。這幅畫具有壓人的氣勢,它既是肉慾的,又充滿無限熱情。與此同時它又含著某種令人恐懼的成分,叫人看著心驚肉跳。繪製這幅鉅作的人已經深入到大自然的隱秘中,探索到某種既美麗、又可怕的秘密。這個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該知道的事物。他畫出來的是某種原始的、令人震駭的東西,是不屬於人世塵寰的。庫特拉斯醫生模模糊糊地聯想到黑色魔法,既美得驚人,又汙穢邪惡。
“上帝啊①,這是天才。”
①原文為法語。
這句話脫口而出,只是說出來以後他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