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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加重,好幾年了根本沒敢為自己買件新衣服的困窘。那樣,他就沒那個閒心去管林俊清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愛幹什麼不愛幹什麼。
我何其有幸,即便落入這樣的貧困家庭,卻仍然有位偉大的母親,替我遮風擋雨,不讓我承擔那分毫的滄桑。她為了帶大孩子,吃了不計其數的苦,好不容易,才在夏兆柏的關照下,做了大超市的這份工作,好不容易,她的化妝臺上,才開始出現口紅眉筆。就衝這一點,在我能為簡媽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之前,我無法跟夏兆柏翻臉人窮志短。它的另一層意思,是因為匱乏,所以你不能不珍惜所有的分毫。
實際上,我也越來越沒法與夏兆柏翻臉,甚至,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理解。我住在廉價公屋,有時候會禁不住想,夏兆柏當初是否也吃過這樣的苦。他比我更加不幸,因為他孑然一身,沒有一個全能的媽在前面給他擋著,一個人沒有退路地往前衝,那個孤獨是成倍的,那恐懼也是成倍的,因此他也不得不成倍的狠絕果敢。
當年我曾有幸目睹過,他落單為黑道人士追殺的過程。就像拍電影一樣,十幾二十個手持鐵棍西瓜刀的人一擁而上,夏兆柏單手持鐵管,與他們拼命,那付神情,我閉上眼也能清晰勾勒出來:那是因為血液而興奮,猶如巡夜捕獵的野獸般瘋狂而狠厲的神情。我恰巧驅車經過,呆愣了五分鐘,終於在這場華麗的武打秀快演變成孤膽英雄終結篇時,發狠衝過去,將車停在他面前,顫抖著身子命他上車。
那個時候,我們剛剛成為朋友。
我閉上眼,噴出一口煙,仔細回味駱駝菸草在鼻腔中噴薄而出的辣辣快感,這又是一個晴天,窗外綠色喬木,不知不覺間,已經更 蒼翠。今天是週末,按照慣例,我又被夏兆柏接來這裡溫習功課,他倒也秉承風度,在我進書房其間,決不打擾只每過兩個小時進來送吃送喝,送這送那。我比較奇怪的是,夏兆柏每次都會帶迸來我比較想要的東西,比如解乏的參茶,比如七婆做的杏仁酪,比如我鍾愛的法式甜點,或者比如,我需要的拖鞋,似乎隨著我不再仇視他,他也開始有所理解我,理解我需要透過一場考試來謀求今後的生活,理解我等待與之劃清界限,卻又不能與他撕破臉的兩難。
離他下一次進來還有半小時,我又吸了一口煙靜靜將自己籠罩在煙霧當中。如果往事都能像抽菸一樣,吸進來,噴出去,只在腸胃纏繞一週那該有多好。我正想得出神,忽然間一隻手自背後伸出來,一下奪走我指頭間的煙我嚇了一跳,一回頭,卻看到夏兆柏板了臉孔說:“抽什麼煙?我怕你肺部受不了從不敢在你面前抽,你倒好,自己反而抽上!”
我有些怏怏,坐直了身子,也不想爭辯,便垂下頭去,假裝看案上一本插圖本《神曲》。夏兆柏掐滅了煙,開啟窗戶,折了回來,站我旁邊看了一會,忽然問:“你考試會考這些嗎?”
我翻了白眼,這傢伙放著上億生意不去打理,在這裡充管家公算怎麼回事?我瞪著他,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不會考?”
“但丁的《神曲》,這該是你入了文學系才學的東西,”他微笑了起來,說:“怎麼,覺得我這大老粗居然知道但丁,心裡震驚了?”
我確實有點詫異,但遠沒到震驚的地步。我搖頭說:“怎麼會,夏總裁博古通今,自有一套本事。我只是在想應試教育害死人了,按照我的觀點,小孩子就該想看什麼看什麼,不該分會不會考才看。”
他靠近我,手指掠過那插圖上猙獰地獄圖景,淡淡地說:“我小時候,家裡有一套中文版的。圖是看熟了,但裡面到底講什麼,我始終沒弄清。”
“講惡有惡報的故事,地獄分成多少層,什麼罪人進第幾層。”我不太喜歡他靠這麼近,朝一邊側開了些。
“那麼,我若是死了,該在哪裡?”他不動聲色地靠了上來,雙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不知道。”我站了起來,順勢掙開他的雙手,淡淡地說:“他人即地獄,也許,你已經在裡面了。”
“對著你不是,”他笑著看我,目光柔和深邃。
我裝聽不見,低頭看錶,說:“好像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不急。”夏兆柏微笑說:“在這裡吃中飯,下午,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不好意思,我要回家做功課……”
“呵呵,一天不做沒什麼”夏兆柏意味不明地看著我說:“今天,我們去拍賣行,那裡最近出現了一件林家以前的東西。”
“什麼東西?”我心中一緊,裝作好奇地偏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