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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子們早聽說元次山住在杜五郎的號舍,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杜謄來了!”
“五郎,我聽說次山兄已隨左相去聯絡諸公申覆試,可是真的?”
“我去了長樂坊,他們都被金吾衛驅散了,哥奴責令鄉貢們還鄉。”
“……”
舉子們自說自話,杜五郎傻愣愣站在那,抬頭看去,夜幕降下、暮鼓已絕,肯定是來不及回家了。
他嘆了一口氣,問道:“你們都吃過了嗎?”
張通儒雖然寒酸,看眼色卻很厲害,忙高聲道:“諸君請聽杜兄安排,吃飽了才有力氣議論。”
杜五郎無奈,只好掏出荷包,讓人到對街的酒樓買能供十六人吃的胡餅。
眼看這些大部分都是布衣鄉貢,他只好與生徒們商量,從號舍裡拿出被褥,鋪在論堂裡歇一夜。他不會別的,照顧人卻還可以。
熱騰騰的胡餅送來,鄉貢們早已飢腸轆轆,狼吞虎嚥。
張通儒嚼著胡餅,幾粒碎屑掉落在地上,馬上用手一抹,沾起來塞嘴裡吃了。
杜五郎遂將自己的另一塊胡餅遞過去,張通儒連忙賠笑著接了。
“讓杜兄見笑了。科舉花費太大,我在勝業坊給人抄經,勉強餬口,尋常買紙墨都難,家中老母妻兒多年未曾來信,不知餓死沒有。唉,今科又落第,只好沿路乞討還家……”
有生徒譏笑道:“哪怕伱中第了又能如何?吏部銓選還要打點,拿得出嗎?不如早些還家,還寄望覆試?”
張通儒看著怯懦,骨子裡卻有些頑固,否則也不會一考就是十年,更不會在酒樓裡與嚴莊爭論了,賠笑道:“若是技不如人便罷了,但今科總得有說法……聽說有人洩題,楊護才能寫出那樣的文章。”
“真的?”
“真的。”有鄉貢應道:“有個舉子先前便替人寫了一篇《罔兩賦》,一出題就喊不對,被拖出去了。”
“我卻聽說是那人作弊才被拖出去,太激動,心竭而亡了。”
“我親耳聽到他喊‘我寫過這賦,洩題了!’”
“若是我,定不會喊,再寫一篇以求及第不好嗎?”
“你們真是大驚小怪,洩題難道見少了?遠的不說,天寶二載春闈,因當時李林甫倚重張倚,考官乃將張倚之子張奭點為狀頭,天下譁然,聖人只好於花萼樓覆試。你們猜如何,張奭竟是一字不識,手持白紙交卷,時人稱為‘拽白狀元’。”
“對,至少要聖人覆試!”
舉子們的怒氣再次被點燃起來,一次兩次他們可以忍,但他們已忍了太久了。
“對,我要見聖人。”一個二十餘歲的瘦削青年站起身來,團團拱手,道:“諸君,我是江淮鄉貢郝昌元。我來長安,不是為了及第,而是為鄉人申冤。”
杜五郎一愣,抬起頭看去,見這郝昌元的氣質與別的鄉貢都不同,當即認真聽他說。
“天寶初,韋堅任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要求各個州縣徵收三年租庸調,疏浚黃河、重築漕渠,好不容易,漕渠通了,漕糧多往年十倍不止,但鄉人們還不及歡呼,韋堅卻謀反落罪,該免的租庸調沒有免,反而還要查韋堅的同黨。”
“我們交了血汗錢,每年五個月服力役,為朝廷開鑿漕渠,等來的卻不是免租庸調,而是朝廷的御史。御史抵達前,先派執事傳令備馬,當晚,縣令就嚇得服毒自盡了,但他還是被指為與韋堅同黨,御史到處捕殺漕吏、船伕,拉到縣衙杖死。”
“鄉人死了近半,新來的縣令不敢為我們作主,朝廷又設採訪使、和糴使,收糧、收折色,大家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一錢一錢的湊出盤纏讓我入京申告。”
“我不求能及第,只想能見到聖人。也不敢有別的要求,只申告一件事——泗州睢寧真的沒有韋堅同黨,這案子都查了整整一年了,能否別再查了啊?!”
郝昌元說到最後,大哭出來。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白色的帛布,上面全是血字。
杜五郎藉著燭光看去,入眼的一列赫然是“自天寶五載,漕吏下獄,牢獄充溢,徵剝逋負,延及鄰伍,裸屍公府,無止無休!”
郝昌元一直往後卷,顯出一個一個的血色指印,恐怕有數百枚。
杜五郎看得驚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
他腦中浮現的是柳勣案時杜家的一幕幕遭遇,下獄、用刑、杖殺、流放,也就是最後杜家有驚無險了,罵一句“被索鬥雞盯上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