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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
《語文月刊》
雷抒雁
她在自己的生活中織下了一個厚厚的繭。
那是用一種細細的、柔韌的、若有若無的絲織成的。是痛苦的絲織成的。
她埋怨、氣惱,然後就是焦急,甚至折磨自己,同時用死來對突不破的網表示抗議。
但是,她終於被疲勞征服了,沉沉地睡過去。她做了許多的夢,那是關於花和草的夢,是關於風和水的夢,是關於太陽和彩虹的夢,還有關於愛的追求以及生兒育女的夢……在夢裡,她得到的安定和欣慰,得到了力量和熱情,得到了關於生的可貴。
當她一覺醒來,她突然明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於是,她便用牙齒把自己吐的絲一根根咬斷。咬破自己織下的繭。
果然,新的光芒向她投來,像雲隙間的陽光刺激著她的眼睛。新的空氣,像清新的酒,使她陶醉。
她簡直要跳起來了!她簡直要飛起來了!一伸腰,果然飛起來了,原來就在她沉睡的時刻,背上長出了兩片多粉的翅膀”“。
從此,她便記住了這一切,她把這些告訴了子孫們:你們織的繭,得你們自己去咬破!蠶,就是這樣一代代傳下來。
懺悔的17歲
《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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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
我懷著又新鮮又無奈的心情,佩著紅袖章,尾隨著上海第一批上山下鄉的知青隊伍,落戶在江西峽江地區。
可是當農民不是孩提時的幻想,唯有想做“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希望在支撐著我,唯有天天拜讀“小紅書”的信仰在鼓動著我。我和孟姓的女生住在隔板攔起的小間裡,兩個雖不是一個學堂,因同齡又同室,熟悉後悄悄話漸漸多了。
她在家中是獨生女,經濟條件優裕,常常將吃膩了的糖果糕點散發給村民的孩子。她嬌養慣了,弱不禁風的樣子,難以承受種田之苦,村辦小學唯一的教師名額當然地輪到了她。她的工作很輕鬆,我就顯得較疲憊。農忙季節披星戴月,烈日黴雨,曬黑了的我,只得臉朝黃土背朝天,接受再教育。她少曬太陽,膚色白淨,活潑,談吐富有節奏感,很能吸引人。相比之下,我就差勁了。男知青戲稱我是“小小鴨”,她自然是“大天鵝”羅!可是,也有看不慣她的人,那人是每次政治運動的“積極分子”,他對我說,小孟的資產階級思想嚴重,你要提高警惕,把她的錯誤言行記錄下來。我鬼使神差地聽信了他的話,也可能出於我的嫉妒,竟暗暗照著辦了。
她常將家中寄來的用品,主動給我用,我認為她在用好逸惡勞的習慣影響人;有好吃的,她親熱地給我嚐嚐,我以為這是糖衣炮彈的侵襲;每當她在閒談中,有非議貧農和嘲笑知青的,我就悄悄地記錄下來。有一次,她提早放了學,興沖沖地闖進室內,見我伏在床沿上,上前就拍肩,並低頭湊近看我寫字。“小小,在偷寫情書?”“不是的!”我急忙用手捂著,迅速地合上小本子。她瞄瞄本子上的紅字,瞧瞧我惶恐的模樣,調皮地眨眨眼,忙事去了。此後,我不敢再記了,然而小本子上已記了近10頁紙。
70年代初,掀起“紮根、結合一輩子”的宣傳,從上到下,從地區到社隊,都召開知青大會,對有人破壞上山下鄉言行進行大批判,“積極分子”要我發言表態。我會上不敢提名,但因舉例證據充分,內容豐富,獲得好評,我得意忘形,會後在會議主持人的鼓動下,熱血沸騰,衝動地把小本子上交了。領導當場決定任用我而撤去了她的教職。
我要上課了,很激動,彷彿是代表先進階級佔領了講臺,但是,當站在簡陋的課桌前,我感到惶惶不安,已經開裂的大黑板彷彿在張嘴咬我的手,粉筆字怎麼也寫不端正。
這天,她卻病了。因拒絕檢查,傳說她將再接受大會的批判幫助。傍晚,她走了。她請人用獨輪車推著離開山村。10多個學生,自動聚在村口的大樟樹下,淚眼汪汪,目送著老師遠去。暮色掩蓋了大地,唯有吱哩吱哩的獨輪車聲久久地在山村迴響。
她調回老家鄉下去了,再也沒來看看生活了一年的山村。數年以後,聽說她不走運,那些年上大學、進工礦沒她的份,因為那小本子放進了檔案,影響了前途。
為此她一直未婚。又有人說,她結婚後,因難產,鄉下條件差,永遠“走”了。
然而有晚,她又悄然地回來了。她拍一下我的肩,揚揚小本子,悵然一笑:“小小,我愛你,你為何恨我?”我無言以對,一口氣弊住了。我從夢中驚醒。我愧悔交加,耳際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