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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和她分別後,
好像那都它爾,
懸掛在牆上。
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師回來都它爾還會再響。
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
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
啊,親愛的戰友,
我再不能看見你雄偉的身影,
可愛的臉龐。
時光 九(1)
我不記得自己是否親眼看到長腳表演的魔術,在曬穀場,汽燈的逆光中,長腳曾經拿著一隻籮筐轉圈嗎?他從空籮筐裡變出公雞之後,又從空氣中抓到兩根竹軸,就手一展,一幅是向江青同志學習,一幅是向江青同志致敬。
這兩幅標語我肯定是看到了,是在另一個節目裡,紅布的底,黃顏色的字,是用宣傳畫顏料寫上去的,紅布有點舊,也有點髒。這兩幅標語被人用手舉著,繞場一週,它在空中緩緩飄動,離地三尺。這麼說來,它肯定不是被長腳舉著的,而且,舉著的人也不可能站在地上,她必須站在高處。
翟青青,這個名字,這個人,隨著一輛獨輪雜技車的晃動,停留在我面前。那兩幅標語,正是她在獨輪車上舉著的。她瘦削、蒼白,神情嚴肅,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演出服,兩根長辮子在頭頂繞了兩個環。最讓我難忘的是那雙軟底鞋,很像芭蕾舞的那種鞋,只是尖頭沒有硬殼。白色,瘦長,病態,神秘,超越了現實,卻又因為與樣板戲芭蕾舞《紅色娘子軍》、《白毛女》裡的鞋子相似,而與現實保持了一種奇怪的聯絡。
我特別喜歡這雙軟底鞋。小學五年級,學校裡排練《白毛女》第一場,林南寧,我們小學的文藝老師,極富熱情和野心,私自帶領五名學生去N城學舞,回來之後才讓學校報銷了路費,但住宿費等一概沒有,她們住在親戚家,到處鑽牆打洞,挖空心思,一個星期回來,還買回了五雙芭蕾舞鞋。一雙是紅色的,另四雙則粉色,俱是緞子,閃閃發光。這可是震驚全南流鎮的大事,芭蕾舞鞋,那麼奇異,那麼超凡脫俗,除了專業的縣文藝隊,哪裡還會有呢!在我們凡俗庸常的生活之上,在南流鎮的米粉和酸蘿蔔之上,在我們的頭頂,閃耀著光芒的芭蕾舞鞋,它根本就不是人穿的,仙女的腳才能穿得進去呢!難以想象,它竟從天而降,落在我們小學裡。《白毛女》第一場,《紅色娘子軍》的序幕和第一場,縣文藝隊還沒演過呢,我們就演了。這是小學教師林南寧的傑作,是她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全南流的中學和小學,他們望塵莫及。林南寧,後來我還遇見到她,她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悲劇人物。
我太喜歡芭蕾舞鞋了,我把翟青青的軟底鞋看成是芭蕾舞鞋的替身,影子和姐妹。我等在禮堂門口,我說,翟青青,把你的鞋給我看看吧。她有點捨不得,她看看我,又看看鞋。我拿過鞋摸了又摸,它不是緞子面的,足尖不硬,鞋底也沒有牛皮,但它顏色素淨,鞋形又是那樣瘦削俏麗,有點像翟青青本人。我真想穿到腳上試試,翟青青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她一把就拿過去了。她把鞋抱在懷裡,說,這鞋外面買不到,沒有鞋,什麼節目都做不了。我就問:這個鞋是從哪裡找來的?
當然,是她家裡的。不問也知道。一個雜技世家,跟雜技有關的一切她家都有。就如同她家有獨輪車,有演火流星的碗盞,有走鋼絲的鋼絲,她家也有軟底鞋。一九七四年她來到我們學校,在我的上一屆。她並不引人注目,她穿著平淡,沉默、憂鬱,眼睛從來不看人。她一個朋友都沒有,她總是一個人走路,在勾肩搭背的女生中,她的身上有一種寂靜空曠的氣息。我們同在文藝隊裡,但我從沒見她笑過。她不跟我們一起排練,她自己練,在家裡,每次演出有她一個節目,插在我們中間。
她的身體極其柔軟,向後仰頭彎腰,一直彎下去,再從兩腿間伸出頭,嘴裡咬著花,頭上還能頂一隻碗。像一株病態的植物,令人驚悚。沒有人覺得翟青青是個妖精,她身懷絕技,但極其膽小。我們不明白一個身懷絕技的人為什麼如此膽小,那是多麼令人費解啊!任何人,任何事情好像都能使她受驚嚇,她在人面前低眉順眼,隨時準備受傷害。她被什麼事情嚇壞了呢?
沒有人知道。
有一天,文藝隊集中開會,我一走進禮堂就感到氣氛異常。禮堂很大,文藝隊開會排練只佔其中的一小個角落,但這幫人大多有表現欲,能把一個角落的動靜弄到禮堂的外面去,那天很反常,那種安靜非同一般,靜得堅硬,帶有重量,這種重量我一進門就感覺到了。
時光 九(2)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