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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著繞著她又咬手指頭,她真是太不像個好學生了。
在雞屎氣味瀰漫的宿舍裡,我從未看見過安鳳美訓練公雞,也從未看見過她練任何最簡單的小魔術,以及她說的雜技,或者武功,一樣都沒見過。她就是說說而已,她從來不練,什麼都不練,沒有人知道她去陸地坡到底學到了些什麼。她只是抱著雞。她雖不練,但她不慌,她很自在,她在宿舍裡抱著公雞,一下又一下地摸著公雞的羽毛。一邊摸一邊叫喚道:二炮,二炮。
一九九八年十月,我見到了安鳳美。我們約好在西門口的文具店門口等。我和姚紅果先到,等了有十幾分鍾。我陸續聽姚紅果說,安鳳美跟李海軍結婚了,生了一個孩子,李家安排她在糖菸酒公司上班,九十年代初我回南流鎮,有一天偶爾看電視,一抬頭恰好看到李海軍因流氓罪被判入獄。
在文具店門口白花花的陽光下,我見到了安鳳美,我沒能想到,安鳳美變成了這樣,她的兩顆門牙脫了,沒去補,頭髮白了許多,而且稀,衣服是最過時的。豁著的門牙和花白稀疏的頭髮,真是觸目驚心,讓人不忍。但她不介意,她微笑著,她叫我的名字,她說:飄揚,你回來了。她的聲音像從前那樣,清澈,沒有雜音。我說:安鳳美,我以為你不會來的。她說我怎麼會不來?
我們找一家飯館吃飯,一路走到水浸社,這一帶已經成了餐飲一條街,街邊擺滿了水產和蔬菜,塘角魚、黑魚,九里香、枸杞葉、酸菜、芥菜,砂鍋和鐵鍋,一切都是外鄉沒有的。我覺得它們就是南流能吃進肚子裡的那一部分,也是不能吃的那一部分,是學校的操場、水塔、廁所,是人,安鳳美和姚紅果,雷紅雷朵呂覺悟,張英敏趙細蘭邱麗香,孫嚮明梅花黨腐殖酸銨,這一切的某一部分,那些遙遠的事物,它們變成了這些菜和魚,排列在這裡。
這時候我閃電般地想起了二炮,一家飯館門口,鐵籠子里正關著幾隻雞,二十多年前,安鳳美懷抱公雞的形象,十分鮮明地出現在我眼前,許多年過去,我把二炮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隻羽毛華麗的公雞,跟魔術有關,但它沒有變回過去的青春和時光,它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如果我不寫下它,它從前的體溫,姚紅果的咕咕聲,它在我們宿舍床底的窩,那些從食堂偷來的剩飯和菜葉,以及在六感,它陪著安鳳美整日閒逛的時光,竹林,毒藥,一切,也就徹底墜入時間的深淵了。
那次的合影沒有安鳳美,在南流和玉林的同學,幾乎都到齊了。一九九八年,二十三年沒見,大家都很踴躍,半夜三更叫開了舊電影院旁邊的一家照相館,我們排成了三排,坐一排,站兩排,邱麗香坐在我旁邊,她戴著濃密的假髮,微笑著。但是沒有安鳳美,穿得最不體面的陳良勇都來了,他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色跨欄背心,看上去,跟一個搬運工差不多。但他不認為自己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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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五(7)
沒有安鳳美。後來曾想再去看她,又聽說她家住得很偏,養了兩隻大狗,終於沒有去成。
二00五年夏天,我往安鳳美家裡打電話,傳出的是電信局的錄音,電話欠費,停機。
聽黃文惠說,安鳳美離婚了,李海軍出獄後到了廣東,偽造了一張醫科大學的文憑,買通一家正規醫院的院長,包下一間診室專治肝病,用廉價的六味地黃丸包裝成祖傳秘方,三千元一個療程。很快,就發了大財。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止一個。離了婚,安鳳美很慘,她不要李海軍給她的錢,兒子也給李海軍了,她沒有工作,糖菸酒公司早就倒閉了,全國的糖菸酒公司都倒閉了,安鳳美已經四十七歲,她找不到工作,沒有飯吃。她的父親早已過世,所幸母親還在,她住在孃家,蹭飯吃。她連電話費都交不起了。沒有人能聯絡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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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六(1)
二00五年夏天,我回到南流,南流已經不再是一個小鎮子,舊的街道已經蕩平,城區無限制地擴充套件,南流成了全地區最大的縣級市。我住在縣二招,心情沉鬱。
一開始誰都找不到,姚紅果在N城,她說到南流找劉國標就行了,劉卻在廣州。張英敏和吳一梅都在玉林,黃文惠的電話始終沒人接。
高中畢業三十年了,離上一次見面也已過了七年,大家各自活著,活著活著,過去的人就慢慢不見了,過去的事也都沒了影蹤,經過的和沒經過的,也都不知道了,高興的和不高興的,恨的和愛的,也都過去了。而人就都老了。就像劉國標說的,我們都四十七歲了呢。
連續幾天,我吃完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