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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雞二炮帶到舂房,讓它啄地上的碎米吃,高興的時候就讓孩子們摸一摸公雞背上漂亮的羽毛,不高興就誰都不理。孩子們三三兩兩,或在舂房裡挖土撒尿和泥,或在房前上樹掏鳥窩。公社檢查團來的時候二炮正把一個三歲的小孩追得滿地跑,孩子摔了一跤,它趕到把屁股蛋啄了兩口,孩子哇哇哭,村裡的幾條狗也趕來了,衝著二炮狂吠。一時間雞飛狗跳,正好被檢查團撞見。檢查團本來要來水衝,卻去了水尾,簡直是撞了鬼。我每天都讓小孩子們唱《小山鷹飛得高》,唱得自己都想吐了,大大小小的小人都已經唱得齊整,吐字也從六感話唱成了南流普通話,聽上去頗像個樣子。已經說好,隊長家的二翠充當訊息樹,她將站在村頭的苦楝樹下,遠遠看到檢查團的人影,就飛速前來報信,這種虛擬的站崗報信的情景使我精神振奮,我彷彿看到二翠變成了抗日時的兒童團,手持紅纓槍,手搭涼篷,一看見鬼子的身影就把訊息樹砍倒。事實上,我們在糞屋根本看不見訊息樹,她將貓著腰,鑽過一叢又一叢五色花,她的粉紅色衣服在樹葉中若隱若現,就像一小片移動的花。二翠一來,我們就開始唱歌,小山鷹飛得高,紅小兵志氣高,小星星亮晶晶,紅小兵眼睛亮。我還為檢查團的到來準備了一首毛主席詩詞,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是前一天晚上想到的,來不及教熟,我設想,檢查團來到糞屋的時刻我們正在教唱,這樣的氣氛真是天造地設,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氣象萬千,又等於說檢查團就是春天。但檢查團的領導是個有詩意的人,他工作方法靈活,當他們沿著既定路線走進水衝隊和水尾隊之間的那條小路的時候,他往右一看,看到了幾大叢翠竹,精神一振,他朗朗地說道:走,我們到那邊看看去。於是,已經往左拐的人都被叫了過去。我們水衝隊的春天就這樣被遮蔽,準備好的飛雪迎春到就這樣被葬送了。
安鳳美和兩條魚拾級而下
安鳳美無疑是一個落後知青,聲名狼藉。但她和兩條魚拾級而下的樣子令我難忘。
時隔三十年,我還看見自己躲在水衝村和水尾村之間的一棵楊桃樹後吃一條煎魚,魚是鯽魚,只有兩根手指粗細,煎得兩面黃,有不少油,無比的香,放在芭蕉葉裡裹著,我一隻手託著芭蕉葉,另一隻手也不講衛生,直接捏著魚身,油香和魚香混在一起,魚皮有一點點鹹,肉是鮮嫩的,但也有一點硬。這煎魚真是太好吃了,我在家也沒吃過煎得這麼香的魚,我吃完了魚皮,又吃魚身,我把兩邊的魚鰭以及魚尾都嚼爛了嚥下去,還把魚頭都吃了。我把一條魚吃得乾乾淨淨,如同一隻靈活健康的貓,喜悅、激動、滿足,感到生活超常美好。跟貓不同的是,我沒有留下完整的魚骨架,我把散架的魚刺扔到了地上,安美鳳擔心把村裡的狗招來,她找到一根樹枝,在地上刨了些泥,把魚骨頭掩埋了。
對,安鳳美就在我跟前,我吃魚的時候她看著我,煎魚就是她特意帶給我的。
她從水尾村的幾叢高大的竹子間鑽出來,她跳躍著,一下一下跳下坡地的地坎,她遠遠地奔跑過來。她的水尾村和我的水衝村相隔只有四五百米,她們在高處,我們在低處,在我們的門口能看得見他們的門口,羅同志一坐在那裡抽水煙筒,我們就看到了。安鳳美穿著她的一身藍布衣服,一跳一跳地跑過來,那時候還沒蓋知青房,我們住在三婆的房子裡,我不記得自己怎麼就走到外面來的。我聽見安鳳美叫道:飄揚,飄揚。
她的聲音又尖又飄,有一點嗲,男的聽了會心中一動,但我是女的。我站在生產隊的稻草垛跟前,天有點熱,但不是很熱,太陽有點曬,但也不是很曬,正是放宴時分,大家吃宴或者不吃,宴是指午飯和晚飯之間的一頓,很簡單,有時就是一碗粥,或者一碗米湯,但不叫米湯,叫粥水,有時能吃上煮紅薯,那就很好。知青不常日吃宴,人人都懶,大家回來就往床上一躺,等著下宴晝隊長叫出工。
我不知怎麼就站在了稻草垛的跟前,我手搭涼篷,看著安鳳美從水尾隊那邊一跳一跳地奔過來。我在低處,她在高處,她一個土坎一個土坎地降落,相當於從天而降,和她一起從天而降的,還有她手裡的兩條煎魚。這件事情現在想起來還是一大奇觀。
她降落在我跟前的時候喘著氣,我說安鳳美你怎麼來了,你不出工嗎?她衝我笑,笑得有點神秘,她說,你跟我來。於是我跟著她,像一隻鳥跟在另一隻鳥的後頭,撲騰撲騰地,一個土坎一個土坎地往下下,剛到幾株芭蕉跟前,安鳳美忽然說,不對,要往上走。我問她到底要幹什麼,她說有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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